薩利爾曼曆842年3月7日,繼帕帕羅爾嘉與西萊恩叛變之後,北部氣根的伊安迪爾與安薩亞也宣布不再效忠王國。霍爾·拉弗雷恩成為了虞影溯安插在聯盟裡的一顆釘子,将北部的金礦和鹽田封在了凍土層下。
虞影溯讓他保證聯盟的基本供給,等他日後歸來時将積攢下來的财寶盡數交給暗黨。他直至此刻才知道霍爾的目的不僅僅是和血族成為盟友,他想轉化,想要成為那個龐大種族的一員。
至此,八大城之四宣布叛變,西部氣根飽受洪澇之災,唯獨剩下的就隻有西涼川的玄家、風落泷的符家和蒼炱可以依靠。薩利爾曼王國岌岌可危,琳琅天城的居民開始大量向西南氣根遷移,與都城接壤的涵山城人滿為患。
修斯沒能掌控霍姆蘭德家,他如今擁有的隻有一個騎士總團。尤金的影響太大,甚至已經有旁系舉家前往東部主動向聯盟示好。
雷恩提前一步找到了塔爾和虞影溯,他把手裡現在已知的所有情報盡數交給了他們,甚至包含了情報網的通訊方式和令牌。
“比起被他們拿走,我更願意相信你們,”雷恩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霍姆蘭德家的人不當逃兵。”
琳琅天城的王城大道上蕭條一片,但那家花店還開着。女主人擺弄着今早采摘的鮮花,把最美的幾束放到了門口。她還記得塔爾,本以為對方是來還那盆虞美人的錢,但稍一愣神就看到了他身後的血族。
虞影溯沒有隐藏自己的外表,他随手拿起了一支還帶着刺的淡紫色玫瑰,問花的名字。
“它叫長安,是我前段時間剛培育的品種,”女主人笑了笑,“上次的婚禮之路今天也有新摘的,也還沒剪刺。”
“‘長安’和‘婚禮之路’都要了,算上上次虞美人的錢,”虞影溯笑道,“我幫他換個債。”
女主人笑了笑,她戴着手套将花捧到自己身前,低聲道:“不用了,送給你們吧。”
這可能是她最後的兩位客人了。
“我在琳琅天城的東郊看到過花田,您的花是來自那裡嗎?”虞影溯問。
“東郊大多都是草場,也有一片是我們家的,花田在靠南的地方,”她手上的動作很快,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就處理完了大半的花朵,“我丈夫現在就在東郊,本來想今天去家裡草場看看,順便陪他,但被趕回來了。”
虞影溯明白,因為前線來報,東部的軍隊最快将在今天下午抵達琳琅天城。
塔爾始終站在店外,他身後的街道上蕭條而寂靜,天空上沒有一絲烏雲,熾烈的陽光照得他腳下的磚石一片慘白。
“這些花就當做謝禮吧,我們有親人在譚城生活,家裡的小孩和老人已經在官道上了,”女主人笑得淺淡,“我丈夫說他在西南立了大功,譚城不會再有山匪來襲,西南的邊境騎士團也重組了,那邊安全了很多……你們留下,也是因為……”
“我們也會走,但不是現在,”虞影溯不想欺騙她,“這裡是人類的都城,而我們……其實都不屬于這裡。”
女主人笑了笑,不再說話了。她用店裡最好看的包裝紙和絲帶将兩束花紮在了一起,遞到了虞影溯懷裡。
“祝你們幸福。”
他們帶着花來到了王宮,虞影溯把小芙蘭放在了君弦身邊。這孩子醒過來之後沒有吵着鬧着要見爸爸,隻是仰着頭問虞影溯,她的爸爸還會回來嗎?
虞影溯回答不了她,但君弦卻問她如果回不來了怎麼辦。
小芙蘭回答不上來,她抱着那本書,一個人在書房的沙發角落裡縮了很久。從這天之後,隻要虞影溯來王宮找她,總能在這裡發現一個縮成團的小孩。
“我有點餓,”小芙蘭撇了撇嘴,“今天早上他們沒給我送吃的。”
“怎麼會?”虞影溯低頭問她。
“起晚了,可能昨天晚上睡覺之前喝了杯牛奶,”小芙蘭嘟着嘴,“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困。”
虞影溯把她抱了起來:“我先去帶她找點吃的?”
“我先去找君弦。”塔爾說。
“一會兒就來。”
君弦通常都待在内核庭院,她疲憊過度,不得不借助法爾伽魯姆的力量恢複身體和精力。如今曠星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君弦身邊,防止她疏忽之下被人暗算。
塔爾把玫瑰花束帶進庭院,放在了白玉石子路邊,曠星聽到動靜,擡頭對着他颔首打了個招呼。
“殿下很久沒睡過好覺了,現在法爾伽魯姆不讓她醒,”曠星低聲道,“太為難她了,才十四歲。”
“虞影溯讓廚房準備茶點了,一會兒南初會送過來,”塔爾說,“讓她醒了吃點甜的。”
曠星笑了笑:“吸血鬼的主意吧,他還真是善解人意。”
“至少有效,”塔爾說,“留在琳琅天城的平民怎麼辦?”
“我們不能強制驅逐他們,如果城破之時他們還留在這裡……那誰都無可奈何,”曠星歎了口氣,“誰也不是救世主。”
他原本準備等君弦醒了再出門處理事情,可如今萬事皆不盡如人意。荒鶴幾乎是狂奔着來把他叫走了,琳琅天城地下暗道的守門人從來都沒有這麼狼狽過。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漏水,那裡三天前剛檢查過,哪個天殺的在這個節骨眼給我捅出來的?”荒鶴快崩潰了,“我知道你不喜歡碰水,但他們都去東郊了,隻有你在!”
曠星抖了抖耳朵,深吸了一口氣:“保護好殿下。”
地下水位暴漲,都城暗道受到影響并不奇怪,但塔爾總覺得哪裡有蹊跷。另一邊,侍從将他們前幾日帶來的乳酪蛋糕切成小塊,裝盤端了上來,還點綴了新鮮的花瓣和奶油。君弦恰巧在此時醒了,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失神地看着面前的蛋糕,半晌才拿起叉子吃了一口。
“王國要易主了,我還在這裡吃蛋糕。”
“總要吃飽,不然連打架的力氣都沒有,”塔爾也撈了一塊,“法爾伽魯姆會認新的主人嗎?”
君弦搖了搖頭:“天空樹是神樹,我不能窺探他的意志……你想試試嗎?如果天空樹認了你,那你也可以當人類王國的主人。”
“不當,”塔爾拒絕了,“我不想稱王。”
君弦聞言笑了,她倍感認同。
“‘人人都想當王,但又有多少人承受得了王冠的重量’,”君弦輕聲念着,“卡布倫恩,《攝政王的葬禮》……文豪不愧是文豪,真是通透。”
君弦撐着下巴,轉頭看見了塔爾手邊的黑色大弓。
“真好看,你的新武器嗎?”
“前幾天拿回來的,”塔爾把弓放到她面前,“它叫‘災禍’。”
君弦眼睛一亮,見塔爾沒有阻止便伸手去碰。
她坐在亭子正中點的旁邊,“災禍”卻正巧壓在了亭子中心,在她手指觸上的一瞬間,弓臂上的花紋同時閃起了光。灼熱的溫度讓君弦猛地一下收回了手,她指尖的皮膚被燙得發紅,而不過短短幾秒之後,肉眼可見的白金色火焰就布滿了整張弓。
塔爾一愣,連忙問:“你的手——”
“沒事,沒傷到。”
君弦連忙起身後退,卻發現“災禍”上的火焰竟然沿着亭子的地面開始外擴,最終停在了亭子邊緣,并未殃及内庭的草坪。火焰給塔爾開辟出了一條狹窄的路,而就在他緩慢地靠近,将手放到弓臂上的瞬間,一道看不見的巨浪猛地将他拍打在地。
“這是……什麼情況?”
君弦沒能得到回答,她嘗試着靠近亭子,但一陣眩暈卻随即而至。她的胃裡有什麼東西翻滾不止,絞痛讓她蜷縮在了地上,眼前一陣陣發黑。
喉嚨裡還殘存着乳酪蛋糕的甜膩,她醒過來之後除此之外沒有吃過任何東西……是誰……
她的手努力向前伸,卻徒勞無功。
“塔……塔爾……”她擠出了點聲音,但塔爾卻沒有給她半點回饋。他雙眼緊閉倒在地上,無論如何呼喊都叫不醒。
“救……”
正午的鐘聲回響在王宮的每個角落,虞影溯擡起了頭,猛地感到一陣心悸,讓他想起幾個月前塔爾被一截木棍重傷的那個夜晚。
他帶着小芙蘭翻到了後廚,但這裡早就被清空了,使用的痕迹也寥寥無幾。可空氣中的血腥味很重,而且血液還很新鮮,顯然是剛死不久。
“芙蘭,”虞影溯把小芙蘭放在地上,囑咐她,“不要離開這裡半步。”
小芙蘭抱着書,滿臉嚴肅地點了點頭,還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虞影溯順着血氣一路向内,最終在準備室裡看見了一個趴在地上的人,是桑阙。
台面上還有乳酪蛋糕的碎屑,用于點綴的花瓣散落在一旁,隔闆下嵌着一張用血液寫出的字條,隻有寥寥幾字——皇女之令,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