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說,“我已經……解決了……”
塔爾重新獲得五感的瞬間就被滔天的血腥味淹沒,暴怒的情緒還未因為殺戮而徹底平複,但他僅僅睜開眼,就差不多明白這裡發生了什麼。
燎原遍野,屍骨遍地。
他全身都在疼,法力透支的後遺症讓他雙腿一軟,直接倒在了虞影溯的懷裡。
“虞……”塔爾費力地想要開口,但竭盡所能也隻說出了一個字。
十秒的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
虞影溯聽見了,他托着塔爾的後腰讓他靠在了自己頸側,那把弓化作了一層漆黑的薄膜牢牢吸附在了塔爾的右臂上,黑色的荊棘花紋遍布塔爾的全身,讓他整個人滾燙至極。
虞影溯深吸了一口氣,在塔爾的眼角留了一個吻,帶着他離開了琳琅天城的東郊,朝着西南氣根的方向離去。
萬裡之外的極北冰原盡頭,隔絕法特裡柯山脈以南和北大陸的魔族結界突然閃起了光,帶起了一陣地動山搖。魔族大君布雷希特·斯卡文吉爾從瞌睡中驚醒,他手邊的火堆迸發出一陣強烈的沖擊波,手中的玻璃杯“啪”地一聲炸開。
布雷希特皺着眉,一轉眼又看到一個身影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陰影中,似乎已經站了很久。他愣在原地,自己沉睡已久的妹妹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臉色卻并不好。
“哥,”她輕聲說,“災禍醒了。”
她等了很久也沒有得到回應,在半晌的沉默之後突然一怔,從陰影裡走進了光中。
“我睡了多久?”她問,“過去多少年了?”
布雷希特長歎了口氣。
薩利爾曼曆842年3月8日,琳琅天城淪陷。達妮安卡·帕恰克爾曼和哈普蘭特·鉑爾曼率領的東部聯軍入侵王城大道,倒在血泊中的花店女主人被火舌吞沒。大圖書館的浮雕被煙霾熏成了焦黑色,壁畫也被濃煙吞沒。
火燒了足足五天,最終熄滅在一場大雨中。
沒有人得到救贖,戰火吞沒了一切。
修斯在最後關頭到了王宮内,君弦被蘭克·索薩救下,意識清醒。她吃下的是一種聯盟特制的毒藥,不會對身體造成多大的影響。那個罪魁禍首是誰至今未解,曠星跑遍了琳琅天城也沒有再尋到虞影溯和塔爾的蹤影。
他們在暗道裡見到了去而複返的南初,這個謀士救了一批沒來得及離開的平民,最後還是選擇回到了君弦身邊。
他們要去月眠城投奔玄逐歸了。
3月13日,虞影溯帶着塔爾抵達月眠城。塔爾身上的黑色荊棘花紋每天都在變化,時而遍布整張臉,時而又會退到耳後。他始終沒有蘇醒的迹象,就連災禍在那之後也再未露面。
月眠城的春季花團錦簇,虞影溯不想驚動太多人,深夜時分才潛入玄家大宅。玄逐歸還未休息,他坐在窗邊,面前是一沓婚禮的請帖。
但新娘并不是沈初墨,而是那個他從未謀面的符家大小姐符榕。
“家裡的醫師診了脈,說他身體本身沒有大礙,各方面都很好。可能對混血而言身體并不是最重要的,你也别太擔心,”玄逐歸折起了面前的請帖,遞給了虞影溯,“雖然我估計你們來不了我的婚禮了,但好歹收下吧。”
“軍師呢?”虞影溯問。
“她在東樓江家,”玄逐歸頓了頓,“其實……是她讓我結婚的,為了風落泷的勢力。”
羅伊爾在幾日前坐上了王位,薩利爾曼王國被徹底颠覆,羅蘭公國成為了人類的第十八個王朝。
“羅蘭公國自己還沒站穩,我們必須趁着這段時間拉攏同盟。如果風落泷歸降,蒼炱北樓的姚家和蔺堰也跟随其後的話……西南也堅持不了多久,”玄逐歸說,“符榕和符觀能幫我穩住風落泷,初墨說這個婚姻不過是籌碼,隻要符觀和他大哥符焱能徹底掌控風落泷,符榕就無所謂了。”
虞影溯沒有說話,他明白婚姻對于人類而言的意義,卻不理解為何他們能依靠婚姻将兩個相隔千裡的家族捆在一起。
“你們之後要去哪裡?”玄逐歸問。
“赫蘿大裂谷,”虞影溯沒有隐瞞,“他父親在那裡去世,應該會留下不少關于聯盟的東西。”
“那多注意染了黑色尾羽的信鴿,這裡有什麼消息我會盡快傳信給你們。”
“多謝。”
虞影溯正準備離開,夜幕裡卻突然出現了翅膀煽動的聲音。玄逐歸也聽到了,他推開窗,發現一隻巨大的獅鹫正在空中盤旋,似乎在找地方降落。
“芙蘭?”虞影溯愣了一下,“那是——”
他記得騎在獅鹫背上的這個人,他們在琳琅天城的王宮門口擦肩而過。
“虞影溯嗎?”蘭克問。
“是我。”
獅鹫在半空打了個哈欠,降落在了庭院裡的草坪上,收起翅膀閉上了眼睛。
“我是蘭克·索薩,”蘭克說,“我們護不住這個孩子,你們……還是帶她走吧。”
“護不住?”玄逐歸還以為自己聽了個笑話,“那留我這裡,你們護不住我護得住。”
蘭克就知道他們沒聽明白,解釋道:“是大長老要針對她。”
“一個小女孩而已,他有什麼必要——”虞影溯猛地一滞,他忽然就想起了塔爾。
“不是針對小女孩,是針對諾克家族,”蘭克頓了頓,“琳琅天城騎士總團的死亡名冊裡出現了一個叫克萊蒙·諾克的人,達妮安卡奉命沿着查下去的時候就查到了芙蘭頭上……還好是她查的,如果是哈普蘭特……我也得不到這個消息。”
“七長老是卧底?”虞影溯問。
“長老殿也并非全部聽大長老的,二長老就是其中之一。她叫阿萊西娅,半獸人族混血,我們誰也不知道她如今究竟在哪裡,”蘭克說,“很多和聯盟有關的消息我都沒來得及告訴他,事發緊急,大長老肯定在索薩家安插了眼線,但我至今不知道那是誰。”
“所以……諾克家族和聯盟有什麼關系?”玄逐歸問。
“我不知道,”蘭克說,“達妮安卡說大長老似乎是要找一本手寫的書,作者是阿芙羅拉·尼科諾夫。”
虞影溯深吸了一口氣,是那本《甘棠遺愛》。
“芙蘭一直都不肯松手,問她她也不說……我們本來想讓你們把書帶去大裂谷,但為了這女孩的安全考慮還是一起抱了過來,”蘭克無奈道,“盟主設下的結界時限未過,至少短時間内,赫蘿大裂谷是絕對安全的。”
虞影溯接過了他懷裡熟睡的芙蘭,垂眸盯着她抱着的書看了半晌。大長老為什麼會對百年前就沉寂了的諾克家族心懷芥蒂?這本書裡究竟寫了什麼能讓他為了得到,甚至不惜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出手?
“赫蘿大裂谷的結界和森林一樣嗎?”虞影溯問。
“不一樣,要說相似的話……可能更像是魔族結界,完全阻止了進出,”蘭克想了想,“去了之後找一個叫君煌的雪原白龍混血,當年是他把塔爾帶到我們家來的。”
虞影溯皺了皺眉,又是君煌。
“還有這個給他,”蘭克拿出一把古銅色的舊鑰匙,“你們應該會用得上。”
虞影溯伸手接過,低聲問:“為什麼不早點告訴他?”
“因為我們都和盟主訂過契約,塔爾二十一歲之前必須對這些事情閉口不言,”蘭克說,“但其實說了也一樣,我們擁有的東西扳不倒大長老,就連盟主都死在他手裡。我們不知道他的來曆,不知道他究竟還有多少底牌,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身份。他能輕而易舉和血族暗黨牽上線,利用盟約逼迫血族大君放棄羅萊斯,好讓他們終有一天能回到幾乎地處北大陸盡頭的加利百特古城。”
虞影溯猛地睜大了眼睛。
“大長老的目标不隻是法爾伽魯姆,他的目的是整個世界版圖,包括法特裡柯山脈以南,也包括了北大陸,”蘭克沉聲道,“所以走吧,先遠離他。你們現在的能力不足以對抗如今的大長老,好在我們還能姑且支撐一段時間。”
大長老如今占領了法爾伽魯姆的中心,血族暗黨總有一天會橫掃過境。
“烏蒙城裡有個占星者,他叫薩布裡亞斯,或許能知道小塔爾什麼時候能醒,”蘭克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太擔心,很多魔族都依靠長時間的睡眠來恢複身體……但還是謝謝你把他照顧得這麼好。”
“分内的事。”
“君弦什麼時候到這兒?”玄逐歸問。
“一周之内,她身體不好,會走得慢點,”蘭克說,“我得回去了,以後再見。”
蘭克叫醒了獅鹫,眨眼的功夫就飛到了高空。
“我也要走了。”虞影溯低聲道。
玄逐歸笑了笑,封喉刃被他扔在了桌上,刀鞘有些細微的裂痕。
“我突然後悔了,你要不還是别告訴他我結婚了吧,”玄逐歸說,“他可能也理解不了。”
虞影溯應了,他覺得玄逐歸看上去和從前相差很多,周身都缭繞着濃重的血氣,整個人比初見之時消沉了不少。
“多謝,”玄逐歸笑道,“不送了。”
“追羽,”虞影溯道别,“保重。”
玄逐歸揮了揮手。
血族的腳程比起馬車快太多,不過三天的時間,虞影溯就抵達了西南氣根的邊境騎士團。突如其來的春季雷暴阻止了他的腳步,虞影溯不得已隻能在這個地方多留了兩天。
如今的西南氣根有條不紊,隻不過玄青栎在收到來自月眠城的請帖後便啟程赴宴,佩卡曼金一個人忙得團團轉。虞影溯順手幫他處理了一些先前沒來得及結束的事宜,惹得他險些熱淚盈眶,又因為塔爾的昏迷連連歎氣。
“蒙蒂爾家族在聯盟的眼線都被除掉了,我現在也是兩眼一抹黑,隻能跟着節奏走,”佩卡曼金低聲道,“我大哥……弗洛還沒現身嗎?”
“沒有他的消息,但見到蘭克了,”虞影溯說,“月眠城和西南氣根的通訊網幾日後就會着手開始建立,如果我沒猜錯,蘭克和玄逐歸應該會讓玄青栎負責,你也小心對方的眼線混進來。”
“好,”佩卡曼金應下,“我在法拉特亞找了幫你們帶路的人,赫蘿大裂谷藏得深,有獸人族領路總歸好一點。她叫橙橙,半人馬種的獸人族,正好也想看看能不能回得了家。”
“多謝。”
世界曆6408年3月20日,虞影溯帶着塔爾和小芙蘭從法拉特亞踏出了法爾伽魯姆的邊境。眼前的赫蘿山系群山缭繞,冰原鶴從落日泊成群飛出,北上而去。
它們到了遷徙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