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蘿山系的春季已然帶上了初夏才有的熱度，冰原鶴群的鳴叫聲給這裡又添了一份暖意。虞影溯路過法拉特亞時見到了阿諾德和亞伯，他們并不意外薩利爾曼王國的消逝，但依舊為此唏噓。

小芙蘭坐在虞影溯肩膀上，手裡拿着佩卡曼金從譚城帶給她的糯米團。那位領路的獸人族據說是因為前不久因為自家的寵物走失而不慎離開了大裂谷聚居區，迫不得已才找到人類王國的邊境。

“我也沒想到不小心出來之後就回不去了，”橙橙苦笑，“大裂谷的獸人族居住區外圈有一個結界，我本來想等等能不能碰到菲尼，結果沒想到……”

“菲尼？”虞影溯問。

“他叫菲尼克斯，是我們的守護者，”橙橙笑着說，“我們都叫他小鳳凰，他是一隻很好很好的獨角獸。”

赫蘿山系的路并不難走，但群山間的路程七拐八繞，沒有人帶的确很容易迷路。虞影溯一路上從橙橙口中得知了很多大裂谷内的生活，也知道君煌住在最大的城鎮烏蒙邊的近郊，雖然很少出現，卻是整個獸人族都喜歡的混血白龍。

他們在兩日後抵達了落日泊，那是一個群山環繞的堰塞湖，湖面仿佛一面映照天空的鏡子。

“之前那群冰原鶴就是從這裡出發的，它們開春就要回北大陸，這裡是它們過冬的地方，”橙橙松了口氣，“離大裂谷隻有不到一天的路了，但是我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進去。”

虞影溯把塔爾放在了一旁的石塊邊，走到了山崖盡頭。

落日泊因日落而得名，最美的時分自然是黃昏。這裡的霞光是世間少有的盛景，傍晚的落日泊是金色的，水面的漣漪将天空盡數收進了群山的懷抱。

“诶，你聽到貓叫聲了嗎？”橙橙問，“好像是崽崽？”

半人馬族的聽力絕佳，虞影溯剛一愣，就捕捉到了從南方傳來的一聲貓叫。他還聽見了雙翼煽動的聲音，不過多久，一道雪白的身影從山崖邊騰空而起，撞入他眼中。

那是一對屬于龍族的雙翼。

“龍哥！”橙橙興奮至極，“龍哥！好久不見！”

虞影溯的呼吸一滞，這應該就是……君煌。

“艾菲爾特找了你半個多月了，”君煌無奈道，“再不回去他真的要自己出來了。”

“菲尼不會讓他出來的啦。”橙橙笑了笑。

君煌的視線半晌之後才重新落到了虞影溯身上，先是一愣，随即便了然了。他懷裡的崽崽一個勁地盯着塔爾和小芙蘭看，脖子伸得很長，一副随時都會跳下來的模樣。

“他就是你們要找的人，”橙橙說，“運氣真好啊，一來就能碰上龍哥。”

“倒是巧，我帶崽崽來看冰原鶴群遷徙，”君煌揉着大貓的耳朵，把它放到了地上，叮囑道，“别吓到人，人家小姑娘經不起你蹦。”

崽崽一邊叫着一邊就跑到了小芙蘭身邊，它站起來估計比她人還高出一大截，弄得虞影溯時不時地就去看她，生怕大貓一爪子把她拍翻在地。

君煌将背後的龍翼折疊收起，順手就把臂彎裡的外套披在了身上。他環視了一圈，見到靠在石頭邊的塔爾後微微一怔，盯了片刻後問道：“他是塔爾？”

虞影溯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大貓轉身在他的黑褲子上按了幾個灰色的爪印，湊到他臉頰邊聞了半晌，磨磨蹭蹭半天，最後用頭頂直接蹭上了他的脖子。

“沒事，崽崽喜歡他，”君煌笑了一聲，說，“你……來找羽畫的嗎？”

虞影溯一愣：“她也在這裡？”

“她在我家裡蹭吃蹭喝，”君煌低聲道，“走吧，我帶你們進結界，一會兒去找占星者幫塔爾看看。”

“那羽畫……”

“你總得見她，”君煌說，“有什麼好逃的？”

虞影溯頓了頓，最終抱起塔爾，又把芙蘭放在了橙橙的後背上。

“快點吧，天要黑了，”君煌說，“跟得上嗎？”

“不用擔心，”虞影溯換了隻手把塔爾穩在了懷裡，“走吧。”

他們狂奔在森林裡，小芙蘭緊緊抱住了橙橙的腰，而崽崽卻始終穩穩地站在君煌的肩上。周遭的景色如狂風般呼嘯而過，赫蘿山系一年四季都缭繞着不絕的綠色。視線邊緣的虛影輪轉着如同日升月落，似乎不過短短幾瞬，夜晚就降臨了。

濕潤的水汽從泥土中彌漫而出，霧氣從地面升起缭繞在山間，樹木枝杈的縫隙裡都帶着潮濕的意味。

君煌的雙翼煽動着氣流，他飛到了樹梢之上，加快速度時崽崽攀到了他頭頂。虞影溯擡眼去看，那雙龍翼在月光下閃着晶瑩的光，仿佛鑲滿了鑽石。

那是屬于雪原白龍的翅膀，他們生來就是極北冰原的寵兒。

君煌飛了沒多久就停住了，他把小芙蘭從橙橙的背上抱進了臂彎。小芙蘭的頭發被風吹得全向後去了，她緊緊閉着眼睛，好讓風中的塵埃不會進到眼中。

“這是誰家孩子？”君煌覺得這小姑娘膽子着實很。

“朋友托孤，”虞影溯低下頭，見懷裡的塔爾沒什麼異常，松了口氣，“她怎麼了？”

“沒，”君煌失笑，“感覺現在的人類真厲害，把自家孩子托給一個血族和一個半魔，我都想認識認識那位父親了。”

“總比留在王國裡強，”虞影溯停頓半晌，又問，“怎麼稱呼？”

“他們都叫我龍哥，你要是願意也跟着叫吧，”君煌把小芙蘭頭發上的樹葉摘了，“直接叫名字也行，我不太在意這個。”

他說完也沒準備等回應，和小芙蘭說了一句“我帶你飛”就扇着翅膀上了天，一路帶着他們來到了一個山洞口。

那裡等着一隻深色皮膚的獨角獸。

“龍哥！”菲尼叫道，“這是……橙橙？你回來了！”

“小鳳凰！是我是我我回來了！”橙橙急着奔了過去，“艾菲爾特還好嗎？”

“他快急瘋了，天天都說要和我決一死戰，”菲尼和她交換了一個擁抱，指着樹林，“這裡進去一直往前走就行，你快回吧，你們家的貓也早就回去了！”

橙橙連忙說了聲謝謝，直接頭也不回地鑽進了樹林。

“我帶了幾個朋友，不去烏蒙了，”君煌說，“占星者在嗎？”

菲尼望了虞影溯一眼，猜測君煌是因為他懷裡的人才想去找薩布裡亞斯，便答道：“他去找族長了，薩布之前就說可能撐不了太久，這回……”

“先不着急，”君煌說，“等天亮吧，讓占星者好好休息。”

虞影溯抱緊了懷裡的塔爾，他本準備問君煌能不能現在就去找，卻被林中一股難以忽視的氣息制住了腳步。羽畫就在附近，她的法力波動在黑夜中尤為明顯，像是想告訴整片森林的人她就在這裡。

“也不早了，先回吧，”君煌轉頭問虞影溯，“你叫什麼？”

“抱歉，我都忘了說，”虞影溯苦笑，“我叫虞影溯。”

“我叫菲尼克斯，你可以跟他們一樣叫我小鳳凰，或者菲尼也行，”菲尼笑道，“你長得真好看，我以為除了龍哥，這世界上沒别人能這麼好看了。”

虞影溯失笑：“謝謝。”

“他也很好看，”菲尼指着塔爾，“他這是受傷了還是？”

虞影溯搖了搖頭：“說來話長”。

赫蘿大裂谷結界的入口直通烏蒙，這是獸人族最大的城鎮，也是大裂谷裡最繁華的地方。君煌的家在烏蒙的近郊，是一棟石頭堆砌而成的小屋子，能看見鎮上的燈火，也能看見漫天星光。

羽畫不加收斂的氣息令他完全無法忽視，她就在那間屋子裡，虞影溯不想見她，但又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方來，心裡一大堆的問題憋在喉嚨口說不出。

“龍哥，我也先回去了，”菲尼說，“你那兒有點遠，我明天上午把薩布帶來。”

“你去找尤裡？”君煌問。

“對，去看看他和族長，”菲尼揮了揮手，“明天見！”

君煌把臂彎裡的小芙蘭放到了地上，小女孩不認生得很，一颠一颠地跟着他的腳步。小芙蘭覺得新奇，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哥哥可以飛，他的眼睛和頭發都雪雪白，身上的皮膚也泛着鱗片一樣的光澤。

君煌帶着他們到了二樓，選了采光最好的一間屋子。大裂谷的雨季還未到來，晴天遠比雨天多，但這裡的水汽太過充沛，即使沒有雨水也十分潮濕。

“房間不多，讓這小孩去羽畫那裡睡吧，畢竟是女孩子，”君煌頓了頓，“你……不準備說點什麼？”

虞影溯沒有回話，他在塔爾額邊留下了一個吻，帶走了一根落下的暗紅色發絲才轉身關上了房門。他知道身後不止一個人，羽畫不知什麼時候也出現在了門外的窗邊，皺着眉，顯然是看見了虞影溯剛才的動作。

“你們聊吧，”君煌說，“我去看看小女孩，有事叫我就行。”

“麻煩了，龍哥。”羽畫低聲道。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君煌笑了笑，“你們别打起來，這屋子經不起折騰，真的要打的話提前跟我說，我找個地方給你們。”

他說完就走了，留下靠在門邊的虞影溯和羽畫獨處。他們誰都不看對方，羽畫盯着窗外，虞影溯看着地闆，直到君煌關了房門才打破沉寂。

“你們……是什麼關系？”羽畫問，“你和……他，斯圖萊特家的……”

“他叫塔爾，不是誰家的誰，”虞影溯沒有半點閃躲地看向了羽畫，“他是我愛人。”

羽畫呼吸一滞，她料到了這個結果，卻依舊覺得難以置信。

“你瘋了？”羽畫幾乎是瞬間拔高了聲音，“你知道他是——”

“半魔，”虞影溯說語氣平平，“所以呢？我為什麼要管他是什麼？而你又管得着我什麼？”

他始終都不曾擡頭，視線遊走在屋門下的空隙裡，似乎随時都能轉身躲進房間。遮擋視線的頭發被他撥到了耳後，那個顯眼至極的牙印毫不掩飾地出現在了羽畫眼裡，仿佛張牙舞爪的咒罵。她幾乎不受控制地拎起了虞影溯的衣領，猛地把他撞在了窗框上，卻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

“姐，”虞影溯看着她，“至少這件事情，你什麼都改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