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他當你的愛人?你知道他父母是誰嗎?”羽畫咬牙切齒地問,“你知道你……會被魔族的王撕成碎片嗎?”
虞影溯沒見過羽畫這種表情,她從前在羅萊斯從來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甚至很少外露情緒。
“他母親是魔族大君的家人,姓斯卡文吉爾,我知道,”虞影溯輕聲說,“你說血族最悲哀的是什麼?我愛上了一個混血種,不能把他變成同類,甚至不知道他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再醒過來看我一眼。我快瘋了,姐,我不敢咬開他的脖子,因為不知道失血會不會影響他恢複,但我又不可能餓死自己,我隻能喝他的血,但……他都睡了那麼久。”
他的消沉讓羽畫愕然,抓着領子的手都松了些。
“你……和他已經……”羽畫深吸了一口氣,“布雷希特真的會殺了你。”
“是嗎?”虞影溯又低下了頭,“那我把命給他,塔爾會變好嗎?”
羽畫到嘴邊的斥責都卡在了喉嚨口,她沒見過虞影溯這幅樣子。
“我為什麼沒早點出生?”虞影溯仰起了頭,任由衣領緊繃着勒在後頸,“我該早點把他從那片見鬼的森林裡帶走,就算在羅萊斯他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虞影溯沒想到自己憋了半個月的情緒會在羽畫面前盡數崩潰,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痛恨望不到邊的孤獨感。
大裂谷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過去常有人類前來朝聖也不是全無道理。這裡讓人戴不住面具,讓人無法欺騙,也讓封閉的情緒如同潮水一般洶湧地破開閘門。
“他能活多久?和魔族一樣還是和人類一樣?”虞影溯閉上了眼睛,“他要是真的和人類擁有同樣的壽命,那幾十年後我……”
“虞影溯,”羽畫打斷了他,“那是斯卡文吉爾家的孩子,他說不定活得比你還久。”
“所以你是在擔心我……高攀了嗎?”虞影溯失笑。
“我認識他媽媽,魔族清道夫首領蕾妮西亞·斯卡文吉爾,布雷希特的親妹妹,”羽畫松開了他的衣領,“蕾妮不會動你,但布雷希特不一定。”
虞影溯看着她。
“那個老古闆……算了,”羽畫歎了口氣,“塔爾總有一天會回北大陸,如果你能和他一起穿越霜蘭幽谷,或許布雷希特能對你刮目相看吧……畢竟他也是這麼對待涅亞的。”
虞影溯沒有說話。
“你要真的……那做好嫁到他們家去的準備吧,”羽畫撇了撇嘴,“畢竟我們可娶不起這麼個角色。”
虞影溯失笑:“你這都是什麼跟什麼……”
“虞影溯,”羽畫打斷了他,“你還記得我把你從血族驅逐了嗎?”
虞影溯一愣,随即道:“當然記得。”
“我其實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回來,”羽畫低聲道,“因為很多原因。”
“猜到了,”虞影溯說,“你現在一個人,處理得了嗎?”
“怎麼,你一個暗黨成員要幫我幹活嗎?”羽畫問,“算了,我還氣着呢,看你垂頭喪氣的沒忍心罵人而已。”
“那你倒是難得對我這麼好。”
“那你還是滾吧,”羽畫翻了個白眼,“讓讓,我進去看看那小孩兒。”
可虞影溯依舊擋在門前:“看他幹什麼?”
“魔族的恢複方式不一樣,他睡多久了?”
“半個多月。”
“那還好,”羽畫頓了頓,“别跟防賊一樣防我,害他對我有什麼好處嗎?”
虞影溯深吸了一口氣:“你能看出什麼?”
“誰知道呢?”羽畫笑了笑,“可能我隻是想看一眼這個……有能耐把我親弟弟迷得神魂颠倒六親不認的到底長什麼樣?”
虞影溯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起身找君煌去了。他不知道自己離開之後,羽畫怔在原地很久都沒有緩過神,她的後背貼上了那扇閉合的門闆,甚至覺得比之前離開羅萊斯的時候更加無力。
虞影溯沒有問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因為那個她操心了二十多年的弟弟早就有了自己的選擇。她明白虞影溯選擇塔爾意味着什麼,她的弟弟必定會跟随愛人的腳步前往霜蘭幽谷,他會面對九死一生的危險,而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羽畫打開了門,她在一片黑暗中見到了側躺在床上的塔爾。暗紅色的頭發在黑夜裡帶着不尋常的溫度,後頸黑色的荊棘花紋攀爬到了臉上,又因為她的接近藏了起來。
這孩子長得和涅亞很像,但眉眼間卻帶着屬于他母親的戾氣,即使睡着了也是冷的,眉間緊縮,像是在做一個噩夢。
“你叫塔爾,”羽畫低聲說,“是蕾妮給你取的名字吧。”
他父母相遇在一個叫“塔爾”的地方,位于人類王國東部的帕帕羅爾嘉境内。
羽畫輕輕笑了一聲,嘗試着用法術探查塔爾的身體,卻發現自己的法力被對方盡數吸收。她停頓片刻之後展開了屏障,在自己手心裡留了一道見血的傷口,将一滴血擠進了塔爾的口中。
白金色的波動轉瞬即逝,羽畫輕輕歎了口氣,等到傷口愈合之時轉身離去,卻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去了落日泊的山巅。
小芙蘭應該是累過頭了,剛倒下沒多久就睡得不省人事。君煌拿走了窗邊的牛奶杯,一出門就撞上了虞影溯。
“她睡了?”虞影溯壓着聲音問。
“我以為她會不适應,但看起來好像也沒有,”君煌笑了笑,“你們聊完了?”
“嗯,”虞影溯答道,“我想……問幾個事。”
君煌不置可否,他帶上了門,說:“去外面吧,我這裡看星空不錯。”
大裂谷的草坪總是沁着露水,但君煌的院子裡有座椅,是用石頭磨出來的。崽崽趴在上面打着小呼噜,君煌一靠近就蹿上了桌子,等他坐下來後又膩在他腿上團成一個球。
“薩利爾曼王國出了什麼事?照理說,你們不該從那裡過來,”君煌開門見山,“聯盟動手了?”
“現在該叫羅蘭公國,”虞影溯道,“聯盟策反了東北方向的八大城之四,3月中的時候,羅伊爾·羅蘭稱帝了。”
君煌的動作頓了半秒,他像是沒聽懂,問了一遍:“羅伊爾?”
虞影溯點頭。
“啊……應該是現在的聯盟大長老吧,”君煌明白過來,“還好當時沒把塔爾送去羅蘭家,羅菲爾那果然不靠譜。”
羅菲爾那是羅蘭家的契約大惡魔,如今和羅伊爾簽訂了契約,君煌知道這個也并不算稀奇。但虞影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塔爾送去森林,大裂谷遠比那鬼地方更适合生存。
“蘭克他現在在哪裡?”君煌問,“天空樹境内?”
“在月眠城,和君家的皇女君弦在一起。”虞影溯答着,但心思卻早就被别的事情全盤吸引。他看着君煌摸着他的貓,原本準備再憋一段時間的問題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為什麼不去聯盟?”
“我?”君煌聽到之後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因為那時候聯盟和薩利爾曼王國勢不兩立,而你看我的名字就知道我不可能和君家為敵。”
他是君家人,甚至被寫在了君家的家譜上。
“那為什麼要把他送去聯盟。”
君煌歎了口氣:“因為那裡本就是為了他而建的,他父親說無論是好是壞那裡都屬于他,生死都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今夜的長河星系尤其奪目,真理與悖論之神博爾彌亞的狩盾座閃爍着它的十七顆星星,仿佛欲言又止的裁決者。
君煌順着崽崽的毛,替它摘了身上的長毛沾到的草木種子。他知道是誰害死了涅亞,但依舊把塔爾帶去了那裡。
“涅亞臨終前托我把他送到聯盟,我總不能違背他的意願,”君煌說,“羽畫應該告訴你他母親是誰了,但其實……蕾妮西亞是涅亞用禁術召喚出的契約惡魔。”
“禁術?”
“他會的很多都是禁術,君家給了他豁免權,也利用他窺探了很多不屬于自己的秘密,”君煌說,“其實……如果不是我,他或許不會死。”
虞影溯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
“所以,那孩子是怎麼了?我看他像是覺醒了,”君煌轉開了話題,“受什麼刺激了?”
“我不清楚,可能是接觸了法爾伽魯姆,或者災禍,”虞影溯道,“災禍好像寄宿在他身上了。”
“除非那孩子自己醒過來說不要它了,否則災禍會一直賴在他身邊,”君煌說,“好處多餘壞處,災禍好歹是古代惡魔的後裔,能護着他當然好。”
虞影溯一愣,古代惡魔?
“具體的明天和占星者說吧,我估計他就是血脈覺醒,又正好受了刺激,”君煌頓了頓,“你是怕他一直睡下去嗎?”
虞影溯點了點頭。
“不用太擔心,他沒受什麼傷,也沒中什麼毒,身體恢複的周期不會那麼長,”君煌拍了拍崽崽的屁股,讓它挪開,“别着急,他會好起來的。”
他說完就抱着崽崽回了屋内,留下了虞影溯隻身一人坐在院子裡面對漫天的星星。虞影溯把手揣進了風衣的口袋,蘭克給他的鑰匙還在裡面,但他要等塔爾醒過來再決定之後怎麼辦。
如果沒醒呢?
虞影溯笑了笑,他仰頭落在了石椅的靠背上,任由眼睛被水汽漫過。
怎麼可能,他怎麼舍得讓自己等那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