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影溯相信橙橙不是唯一的一個，當年跟着曠星走的必定不是全部，因為皇家軍團僅僅隻有不到千人，而光這一個烏蒙鎮就有上萬個獸人。有些人或許會在年複一年的消磨中逐漸被同化，但這些銘記于心的想法也不會徹底消亡。

他把橙橙趕回去之後就将塔爾帶回了烏蒙聖堂，幾個起伏間又回到了那家燒烤店。

“虞哥？小魔法師呢？”艾菲爾特問，“你把他送回去了？”

“我總不能一直抱着他，不然到時候他醒了估計得咬我，”虞影溯笑了笑，“所以你們也别告訴他我把他抱過來這件事啊，不然我就要跟你們切磋一下了，不用法術的那種。”

艾恩和摩裡恩一聽眼睛都亮了，而泰爾卡則是連連搖頭，直說“一定保密”。

“你們連他都打不過，還想跟我試試？”虞影溯拎了一串烤魚，“别自不量力了，學學泰爾卡，他多有自知之明。”

另外三個不服了，開始集火攻擊泰爾卡。小珍珠雞抵抗無力，最終被按着灌了四瓶汽水才得以逃過三雙魔爪。一旁的菲尼看着他們直笑，不知不覺已經把盤子裡的食物解決得一幹二淨了。

四人組各自回了家，他們都住在不遠處的一條街上，卻是和烏蒙聖堂相反的方向。

“虞哥，武鬥祭前一天記得帶小魔法師來啊！就在龍哥他家那邊的草坪上！”艾菲爾特揮着手，“三天後見！”

虞影溯揮着手，看着他們消失在轉角。

“虞哥，”菲尼說，“橙橙剛才……”

“你聽見了？”虞影溯問，“可她什麼都沒說，對吧？”

他這話帶着十足的威脅意味，但菲尼也隻是笑了笑，點頭說是。

“其實我知道的不算少，路過大裂谷的旅人很多，有不少就是精靈，”菲尼說，“我守了結界十八年，無數人跟我說過外面的事情，也無數人從我眼皮底下溜出去……我現在都不管了。”

“為什麼？”虞影溯問，“我以為那是你的職責。”

“除了獄卒，沒有任何一個職位能阻止人尋求自由啊，”菲尼摸了摸自己額前的獨角，“獨角獸隻有兩個家族，除了尤裡家，就是我家了。我家的人就剩下了我一個，因為小時候身|體不好，帶不走。”

“你想去找他們嗎？”虞影溯問。

“想，也不想。我想見他們，但我不想離開這裡，”菲尼望向了天空，“在一個地方生活久了總會有眷戀，即使這裡一開始是一個牢籠，裡面的人也能造出一個籠外皆地獄的假象。”

可假象總會破的，謊言和僞善制造出的幻境無法永存。

虞影溯聽見黑夜的烏蒙出現了歌聲，他循聲望去，發現是從一家人的屋子裡傳出來的。

歌聲中混雜着抽泣聲，像是有人在哭。

“這首歌叫《生息》，獸人族的往生之歌，”菲尼停下了腳步，“原本是獨角獸的安魂曲，傳到現在，家裡有人去世了總會唱，都說伴着歌聲離開總會開心些。”

任何生靈都有走到盡頭的那一天。

“我希望我走的那天，不要有人唱這首歌，”菲尼笑了笑，重新擡起了腳步，“離去之人的笑總不能用留存者的哭泣來實現。”

“我總比你活得久，”虞影溯跟在他身後，“我笑着給你唱這首歌。”

菲尼腳步一頓，随即笑出了聲，說：“那也好啊，虞哥，兩百多年後我等你。”

虞影溯失笑：“我才二十七，你們怎麼都叫我哥？”

“估計叫龍哥叫習慣了，改不過來，”菲尼笑了笑，“龍哥也好，你也好，你們的容貌變化太慢，以至于我們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了，回頭看到的你們依舊是如今的模樣。”

虞影溯抿了抿嘴，菲尼見他沒說話，一副了然的模樣：“是因為小魔法師嗎？”

“一說到這個話題我就會想到他，”虞影溯搖了搖頭，“控制不住。”

菲尼倒也不覺得奇怪，血族的壽命太長了。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有人和我說過，死亡不值得畏懼，”菲尼的腳步聲幾乎要改過他的話音，“繁衍、死去、再重生，每個生靈都會經曆這些，就和進食一樣，不過是活着過程中的一個過場。所謂的永恒不過是人們超出對自己壽命或者記憶邊緣的一種定義罷了，一旦最後一個載體消失、記憶湮滅，這兩個字本身也就沒有意義了。”

菲尼像是在講一個晦澀難懂的故事，但講述者本人并不在意這個。

“而且，小魔法師可不是一般的人類，他能活很久吧，”菲尼轉向虞影溯，笑得狡黠又調皮，“我從占星者那裡偷學了點東西……星辰說你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時間，至少會超過我的永恒。”

虞影溯直到很久之後都還記得這天晚上菲尼說的話，還有那首名為《生息》的往生之歌。這段話被他藏在了心裡，他還走在屬于自己的永恒中。

橙橙說得沒錯，第二日的烏蒙聖堂就迎來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客人。

尤裡扶着門羅在清晨時分到訪，那時的塔爾還在沉睡。血脈的覺醒似乎帶走了很多東西，他的噩夢消失不見，終年黑暗的深淵被埋沒到了地底，在很長一段時光裡都不會再出現了。

虞影溯打開了烏蒙聖堂正殿的門，為獸人族的老族長讓開了一條路。

“您好，”虞影溯道，“他還沒醒，可能要到午後吧。”

門羅擡起渾濁的眼在烏蒙聖堂之内望了一圈，在塔爾躺着的長椅邊找到了災禍。

“尤裡，”門羅沉聲道，“你回去吧。”

“爺爺？”尤裡不放心，“我……什麼時候來接您？”

“我自己能回去，還沒到走路都要人扶的地步，”門羅把他往門外推，“你今天的事情處理完了？沒處理完來這裡湊什麼熱鬧，還不快去。”

臨近武鬥祭，準備工作和後續的許多事情都要首領獨角獸的參與。門羅如今年紀大了身|體不好，這種繁雜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尤裡頭上。

門羅的來意還未明确，虞影溯卻突然覺得身後有動靜。塔爾似乎是知道了有什麼事發生，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就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今天有點早啊，”虞影溯回過身，“正好找你的人來了，你們聊？”

“一起吧，”塔爾揉了揉眼睛，“您好，怎麼稱呼？”

門羅額前的獨角與薩布裡亞斯一樣并非純白的色彩，但占星者的獨角在鵝黃中還有着通透的光澤，門羅的看上去已經渾濁得和他的眼睛一樣了。

“你和你父親真的很像，我剛才以為自己回到了二三十年前，”門羅半晌才說出一句話，“你或許可以直接叫我門羅。”

很多人見到他的時候都會說他和涅亞長得像，但也會說他和涅亞看上去的感覺完全不同。塔爾今天原本準備把離開琳琅天城至今的事情全梳理一遍，卻不料想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但他萬萬沒想到門羅是來說卷軸的事情的。

門羅說卷軸上的并非是如今的獸人族使用的文字，那是古獸人語，現在知道意思的除了他，整個獸人族也隻剩下了一個占星者薩布裡亞斯。

“涅亞把獸人族的語言吃透了，卷軸裡還有很多我也看不懂的東西，”門羅歎氣，“你們如果找得到舊宮，進去看看說不定有用。”

“舊宮？”塔爾問，“是……一個地方？”

“對，”門羅放下了筆，“舊宮在大裂谷結界的一個縫隙口，當時涅亞說那裡是結界的正中心，于是封了起來不讓人進去。先前小鳳凰……啊，就是菲尼，他去過一次，但那裡的門是關着的，進不去。”

“隻去過一次？”虞影溯覺得奇怪，“大概方位在哪裡？”

“原本在烏蒙的西北角，但現在結界會幹擾方位辨别，”門羅道，“能不能找到全看運氣。”

塔爾眯了眯眼睛，這世界上隻要存在的東西就不存在隻靠運氣才能找到，他準備有時間去找菲尼問問關于舊宮的事情。

卷軸上的古獸人語并不算多，但即便如此，門羅花了兩個小時才隻翻譯了一大半。虞影溯趁着中間的空檔把塔爾拉到角落裡接了個吻，然後當着門羅的面摟着他坐在了一邊的長椅上，面前鋪着虞影溯原本翻譯過的那張血族語言的圖紙。

塔爾分毫不差地在空白的紙張上拓印了一份，分離了所有的文字和圖形。他總覺得那些文字的意思在圖上并不對應，就連門羅勉強翻譯出來的古獸人語也是如此。

但他看懂了一個點，寫着古人類語的圖紙上畫的是特拉古歐森林的全境圖，而網狀圖的彙聚點就在石殿。

“結界，”塔爾說，“這個一定是結界。”

“這麼确定？”虞影溯的下巴擱在他肩上，“既然聯盟的結界中心就在石殿，那些暗黨成員是怎麼把人都扔到石殿門口的？”

“石殿在一個山坡上，我隻去過裡面最大的房間，放着一張圓桌，”塔爾皺了皺眉，“大長老常年住在裡面，我不确定地底有多深，但至少肯定比看上去大很多倍。”

塔爾把森林結界的圖紙和那張寫着血族文字的放在了一起，本想看看有沒有什麼共同之處，卻意外的在視線邊緣将兩張圖紙的圖像重疊了那麼一瞬間。

也就僅僅是這一瞬間，一個想法呼之欲出。

“你看這個，”塔爾指着兩張紙的同一個地點，“如果把血族文字整體搬到特拉古歐森林結界的圖紙上，有些地方對得上。”

虞影溯一愣，伸手拿起了森林結界的圖紙。

與特拉古歐森林結界的圖紙的網格狀布陣不同，血族文字的圖紙分了兩部分，像是子母陣一樣相輔相成。對比大結界，小結界雖然看着不複雜，但其中的連結卻精妙至極。

“我醒了多久了？”塔爾問。

“一小時了，”虞影溯摟緊了他，“困了？”

“我其實一點感覺都沒有，”塔爾向後靠，“感覺一閉眼一睜眼就從廣場上到了烏蒙聖堂裡面……你身上一股燒烤味。”

虞影溯失笑，塔爾的感官也比從前敏銳多了。

“之前那四位邀請我們三十号去聚餐，就在龍哥家門前的草坪那邊，”虞影溯說，“你要是睡着的話我就把你的份吃了。”

塔爾悶聲笑了兩下，問他：“你不會長胖嗎？”

“誰知道呢，”虞影溯盤起了腿，把塔爾圈在裡面，“反正我沒見過肥胖患者的血族，那應該就是不會。”

“你是第一個，”塔爾的聲音變輕了，“我……”

他像是熄了火的燈芯，整個人再次陷入了沉眠。虞影溯頓了頓，摟着他在他拓印出來的圖紙上完整地标上了血族語的文字。

而後他猛然間發現，子母陣中的大陣怎麼看怎麼像羽家在羅萊斯的那棟古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