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災總是伴随着離别,即使是屹立數百年的建築也躲不過一次地動;但天災也同樣阻止了一場争鬥,因為生命遠比許多東西重要得多。
曠星在廢墟中找到烏魯爾達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塔爾坐在烏蒙聖堂前的台階上靠着立柱睡着了,而虞影溯被人群隔開了很遠。烏魯爾達的情況很不好,但萬幸的是還活着。他的獨角被砸裂,血流止都止不住,最終還是靠着薩布裡亞斯的法術才稍稍緩解。
君煌始終守着塔爾,他的龍翼足以遮風擋雨,但睡在烏蒙聖堂門口終究不是個好辦法。
“我帶他回我家睡吧,”君煌說,“羽畫,你也帶芙蘭去洗個熱水澡吧,小姑娘淋了那麼長時間的雨别着涼了。”
“你們都走了不怕我翻天?”虞影溯抱着手臂,靠在一旁問,“這裡可沒人能阻止我。”
羽畫腳步一頓,一手抱着睡死了的芙蘭,過了半晌擡手揪住了虞影溯的衣領。
“那你們準備讓誰把他帶回去?”虞影溯繼續添油加醋,“我看你們一手抱一個,要不也别讓我空着——”
“你敢!”
虞影溯記得這聲音,他回過頭看見了滿臉怒容的曠星。他在等重傷的烏魯爾達清醒過來,長途跋涉和心力憔悴相疊,臉色差極了。
“我為什麼不敢?”
“他被法爾伽魯姆認同,隻要我一天還稱皇女為殿下,我就一天不會讓他落到危險之中,”曠星道,“至少……在我眼皮底下的時候。”
虞影溯差點都沒想起來還有這層關系。
“哦,這樣,”他笑了一下,看着卻沒有半點誠意,“那你的意思是,你帶他去龍哥家裡?你準備怎麼帶,背他過去,還是抱過去?”
一旁的艾菲爾特覺得這裡的氣氛像是下一秒就能被引爆,原本那個很好相處的虞哥頃刻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後知後覺地才意識到那是褪去了僞裝後的真面目,一舉一動間都帶上了殺氣。
曠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不敢答應,因為對方閃着血光的眼睛像是随時能把他撕碎。塔爾在他眼裡仿佛就是個獵物,是個所有物,誰都碰不得。
“他做不了什麼,”羽畫開口,“否則血族大君應該是他,而不是我。”
“那個,曠星哥,你要不去看看……他吧,”艾菲爾特在一旁勸道,“虞哥應該不會對小魔法師怎麼樣的,隻要他不反抗……”
“曠星哥!他醒了!”艾肯人還沒見到,聲音先一步飛奔而至,“小鳳凰叫你進去!”
“小什麼鳳凰!叫統領!”艾菲爾特吼他,“沒大沒小!”
虞影溯沉着的臉因為觸碰到了塔爾緩和了不少,他的嘴角再一次揚起,似笑非笑地望着曠星,直到對方被惹怒。
“内核庭院的賬我們還沒算,”曠星咬牙切齒,“我不會信你分毫。”
“我以為那個誤會已經解除了,”虞影溯依舊漫不經心,“怎麼,你覺得我從那時候就在觊觎你們的信物?想太多了吧。”
艾菲爾特和艾肯不約而同地後退了半步,對視了一眼,覺得有點冷。
“不如想想現在,讓我猜猜,你是會選烏魯爾達還是選君弦,”虞影溯揚起了嘴角,“或者我該這麼問,你是選烈陽族,還是選人類?”
“你——”
“這答案太好猜了,你來到這裡的目的也不隻是回歸,因為你還要去前線打精靈族,”虞影溯收了眼裡的血光,“别用牽強的借口來左右我的行為,也别把自己沒到一半的心思說成全心全意……你還不配為他考慮,就算他今天斷手斷腳永遠不能恢複,那也與你無關。”
虞影溯挪開了視線,他抱起了塔爾,讓他一如既往地靠在了自己頸邊。羽畫和君煌在不遠處等他過去,但虞影溯似乎并不着急。他路過曠星的時候停了一下,低聲說了句話,在對方臉色大變之前就轉身離開,隻留下了一個背影。
君煌家周圍因為雨季的降水圍了一圈不寬不窄的河道,露出水面的石頭又窄又小,但對他們而言也不算什麼。
“你和他有仇?”羽畫問,“就那個曠星。”
虞影溯笑了一聲,他知道羽畫聽見了剛才他和曠星說的最後一句話。
“留了點在琳琅天城的舊賬還沒算幹淨,但這倒也不是主要的原因,”虞影溯說,“我覺得他既沖動又愚蠢,雖然我們需要這樣的角色,但也不妨礙我看不慣他。”
沒了外人,虞影溯也不必再作出一副殺氣十足的樣子,摟着懷裡沉睡的人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讓緊鎖的眉間舒展了些。
“我到的時候吓一跳,”君煌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你倆還真打。”
“要不然這戲演起來也太假了,”羽畫倒是理解,“但我記得烙印主人留下的傷會很難愈合,你那個手……”
他們當時到的時候虞影溯的手還是森森白骨,血滴了一地,灼燒的痕迹清晰可見,但如今卻已經好全了。
“他的能力吧,”虞影溯不打算細說,“他這個火……很特别,”
“和蕾妮的火一樣,”羽畫說,“他母親也是用火的,但蕾妮的火比他的更白,沒有一點别的顔色。”
“應該是溫度原因,”君煌說道,“他畢竟剛覺醒沒多久,能用成這樣不容易了。”
塔爾像是有意識般挪了挪手臂,把自己和虞影溯貼得更緊了。
“你們如果之後進了魔族結界,讓蕾妮教教他怎麼用吧,”羽畫說,“溫度和威力卻是重要,但控制也必不可少。”
“我知道,”虞影溯笑着擡手揉了揉塔爾的頭發,“我一會兒回去看看他腳踝,老是一拉就脫臼。”
羽畫突然笑了一下。
“怎麼?”虞影溯問。
“你自己剛才還說不受傷太假。”
虞影溯覺得奇怪:“那和我煩他這腳踝老脫臼有什麼關系?”
“你們剛才那個打法不留點後遺症挺奇怪的,”君煌明白過來,“你的傷可以用自愈能力解釋,那他的呢?”
虞影溯頓了一下。
“魔族的自愈能力也很好吧?”虞影溯問。
“并不是,”羽畫道,“魔族本身受了傷之後的恢複能力和普通的精靈或者龍族差不多,比人類快一點,但也沒快多少,隻不過不會感染而已。塔爾的自愈能力應該是因為他的火,和蕾妮一樣,這并不是天生的。”
“外傷可以解釋,血族唾液的療傷功能絕佳,”君煌說,“但如果我知道了他的火具有一定的治療效果,那麼虞影溯,我完全有理由懷疑你的傷口也是因為他才愈合的。”
虞影溯無法否定這一點,獸人族即使閉門不出多年,多疑者也必定比比皆是。且不說能不能騙過菲尼和尤裡,光是一個曠星就足夠難纏了。他們在都城時的關系和如今的比起來大相徑庭,别人可能還沒什麼感覺,但對于曠星來說卻是天差地别。
“等他醒了問吧,”虞影溯說,“我估計他睡一覺腳踝的傷也就好了,到時候如果要裝,那可能得麻煩茶風一直馱着他了。”
茶風不知什麼時候就跟在了他們身後,踢了踢地上的石頭,沒有反對的意思。
烏魯爾達在薩布裡亞斯的治療下最終還是醒了過來,雖說狀況堪憂,但總算是可以交流了。他還認識曠星,四十年給獸人族外表帶來的改變不會有多大,但曠星再見到他的時候卻已經有闊别百年的感覺了。
黑暗會給人留下太多痕迹,無論是容貌還是内心。
菲尼在曠星半跪在烏魯爾達身前之時悄然離去,這一夜再沒有地動的餘波,那些失去家園的烏蒙居民都聚集在了烏蒙聖堂的主殿,借着長椅潦草度過了一夜。所有人直至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時隔近四十年,烈陽族的獨角獸終于回歸。
東偏殿的清理工作在第二日的清晨正式開始,從舊宮帶回來的典籍似乎并不怕雨水,在暴雨中浸泡了一夜也沒有絲毫損壞的迹象。
曠星在廢墟中撿到獨角獸編年史時其實并未太在意,但這東西就如同自己要給他看一樣,從他手中脫落的瞬間正巧就落在了最後一頁。獸人族内知道末主消失在6252年的人不多,但曠星是其中之一,他知道末主走近了放逐之境,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烏蒙聖堂建成于6252年,獨角獸編年史的最後一頁卻停在了6250年。曠星原本對這個時間沒什麼特殊的印象,但月眠城内關于精靈的話題持續數月滔滔不絕,其中也包含了精靈族和龍族那場大戰的時間。
這其中……難道有什麼聯系?
“曠星哥,你看見什麼了?”艾菲爾特見曠星盯着一本書停在了原地,不禁問道,“這是什麼?”
艾菲爾特并不認識古獸人語文字。
“哥你認識?”艾菲爾特問。
“認識,”曠星說,“你們知道多少關于精靈族的事兒?”
艾菲爾特搖了搖頭,他并不了解這些。從小生活在烏蒙的獸人對外界的了解寥寥無幾,霜雪族如此,烈陽族留下的人們也同樣如此。
“剛才那條龍,是誰?”曠星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