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軒帶着那本精靈族的秘辛到達烏蒙聖堂之時引起了極大的轟動,獸人族中認識精靈語的人一個都沒有,而先知的出現又着實令他們愕然。
“我沒有騙你們的理由,”琅軒道,“如果不是樊霄把我扔下了蒂法斯塔大瀑布,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那豈不是被流放了!”艾肯驚呼,“你……真的是先知?”
精靈先知對他們來說幾乎是傳說中的存在,艾肯認知中的精靈先知應該常年居于樹塔,他們不染纖塵,不會出現在赫蘿山系中的大裂谷裡,更不會站在他們面前。
“現在不是了,如果按照精靈族的律法,我現在甚至都不能算是精靈,”琅軒指了指自己的右眼,“我被剝了靈符,連靈池都進不去。”
獸人族或許并不清楚靈符對于精靈來說意味着什麼,但他無意間流露出的情緒卻被捕捉了個完全。艾肯不再說話了,他向後退了兩步,像是要把自己藏到菲尼身後。
“先知會背叛如今的精靈王嗎?”菲尼問道,“或者說……背叛精靈族。”
“我來了這裡之後才發現自己和他從未走在同一條路上,談何背叛?”琅軒輕輕笑了一下,他想給人以沐浴春風般的溫暖,“至于精靈族,我相信我如今所做的一切對精靈族而言有利無害。”
琅軒所言讓周遭再一次陷入了寂靜,艾肯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分明在講述精靈的罪證,卻依舊說他所做的一切對精靈無害。琅軒自然明白他的疑慮,但有些事無需解釋,時間能證明一切。
精靈族在百年前發起的戰争所帶來的罪惡與禍亂無法否認,琅軒如今所做也不過是将被塵封的曆史公之于衆。他自認為這對精靈族是所謂的“正途”,但也明白這不僅是因為大義,更多的還是他自己的私心。
曠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精靈族從前煽動霜雪族背叛獨角獸末主,如今霸占着族長之位還驅逐了烈陽族人。烏魯爾達在地震中僥幸留了半條命,但薩布裡亞斯說他的狀況并不樂觀,如今還能保持清醒全靠意念支撐。
但即使是意念,也足以引起整片大裂谷的轟動。
烏魯爾達醒來那日當晚,曠星與從法爾伽魯姆歸來的獸人們便舉行了認主儀式。原本的小先生成了領主,而領主下達的第一個命令便是将當年的真相公之于衆。琅軒被烈陽族奉為座上賓,那本精靈秘辛被放在烏蒙聖堂的主殿内供人瞻仰,與獨角獸編年史擺在一起。
大裂谷本就算不上廣闊,加上原本結界内的城鎮都相連,這些消息僅僅一晚上就遍布了獸人族三個最大的城鎮。于是以烏蒙為中心,第二大城鎮隆開與第三大城鎮詩榴桢中遺留的烈陽族後裔在次日清晨聚集到了烏蒙聖堂外的廣場上。
他們并未喧鬧,如同默哀者立于墳墓之前。雨季的夜晚有些蕭條,而即使黎明到來,深灰色的雲層之中也隻是透出了點微弱的光線。
菲尼站在烏蒙聖堂那扇低矮的窗前,隔着花窗望着屋外,身後是因為精神不佳陷入沉睡的烏魯爾達和寸步不離的曠星。
烏魯爾達被救了回來,但他們都知道這位領主活不長了。薩布裡亞斯口中的最長期限是一周,烈陽族的領主活不過七日。
塔爾在雨聲中醒來時正值正午,虞影溯留下了一張紙條,說自己被尤裡叫去了。
獸人族的抗議活動還在繼續,這日的大裂谷暴雨如注,但即使如此依舊沒有讓那些從其他城鎮趕來的獸人們退縮。他們希望尤裡可以給出一個說法,他是前一任族長的接任者,理應知道真相。
但實際上,尤裡自己如今也依舊被蒙在鼓裡。
塔爾到達烏蒙聖堂時,穹頂之下一片死寂。尤裡的臉色差到了極點,一看就是一晚沒睡又過度勞累的模樣。旁邊的菲尼神色嚴肅,顯然是在和曠星争論什麼。
“我不會去,”菲尼說,“就算我是烈陽族的後代,我也不會選擇離開大裂谷,甚至離開烏蒙。”
“你明明知道精靈做了什麼,”曠星急迫道,“一旦人類王國……不,一旦落月同盟淪陷,大裂谷遲早會成為精靈的囊中之物!我說得還不夠明白嗎?人類需要我們的幫助,但這更多是為了我們自己,你想重蹈末主的覆轍嗎?”
塔爾輕微皺起了眉,問:“落月同盟?”
“西涼川和風落泷聯姻了,再加上了一個蒼炱東樓江家,”曠星道,“同盟的稱号是不久前才起的,他們聯合的事情你應該知道。”
塔爾自然知道,沈初墨都還在蒼炱。
“你們大可以自己回去,看看外面,追随你們的人隻多不少,”菲尼道,“不差我一個,更何況領主也并不是我。”
“領主快死了,你是烈陽族唯一的後代,”曠星捏緊了雙拳,“不然我會來找你嗎?”
“我說得夠明白了,我不會率領獸人族去打仗,但我也不阻止你——”
“領主說等他死了,你就是唯一的繼承者,”曠星打斷了菲尼,“你難道不該負責嗎?你身上流着烈陽家獨角獸的血,就願意一輩子待在這裡看門?”
一旁的虞影溯挑了挑眉,曠星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客氣。他把整個族群的重擔都壓在了菲尼一人肩上,但對于菲尼來說,距離他知道真相不過才一個多月。
菲尼聞言愣了一下,他那雙眼睛盯着曠星看了半晌,突然就笑了。
“可結界已經沒了,我現在難道不自由嗎?”菲尼苦笑,“我想自己去尋找自由,而不是被你口中所謂的自由禁锢。”
曠星皺着眉,焦慮讓他忽視了自己的口不擇言。烏魯爾達能夠清醒思考的時間越來越短,精靈族入侵的日期也越來越近,新仇舊怨全部疊加到了一起。他既感謝琅軒将秘辛公之于衆,又恨他也曾經是精靈族的先知。
任誰被無數種情緒塞滿腦子的時候都做不到冷靜思考,曠星不是什麼聖人更不是什麼君子,他做不到不動如山。
“你把獸人族的安危棄之不顧嗎?”曠星發出一聲冷笑,“就為了你自己的自由,連整個種族的滅亡都不在乎了?”
“别偷換概念,”菲尼聞言冷下了臉,“我沒有阻止你去,我隻是說了我不去而已。你離開領主就不會吃飯不會說話了?既然人類養了你們那麼多年,也沒必要上趕着來我這裡找不痛快。”
“找不痛快?”曠星幾乎被氣笑了,“你以為獨角獸對于一族來說意味着什麼?一個比你小十五歲的族長候選人都知道獨角獸有什麼能力,你跟我說你不知道?”
“不知道很奇怪嗎?”菲尼冷眼看着他,“我沒有父母,唯一的親人剛從牢裡出來。我被你口中的‘仇人’養大,哪個仇人會告訴我取代他們的方法?”
“我現在告訴你了,”曠星哽着聲,“烈陽族需要領主,小先生一旦歸去就隻剩下了你一個,難道你要讓我們去認賊作父?”
菲尼嗤笑出聲:“領主要給你喂飯嗎?”
薩布裡亞斯适時地弄出了點動靜,他将那本精靈秘辛重重摔在了台子上,惹得衆人同一時間望向了他。
“理智,”薩布裡亞斯沉聲道,“族長之位未定,談何将來。”
尤裡在一旁抿着嘴,他已然被眼前的情況弄得頭昏腦漲。得虧身邊有一個虞影溯還能給他理理思路,否則光憑他這缺少睡眠的大腦,估計連“用打架解決”這種幼稚的方式都說得出口。
“霜雪族很樂意幫助諸位,”虞影溯說道,“畢竟這是關乎獸人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壓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不合理。”
“這裡輪得到你說話?”曠星戾氣十足。
“你說呢?”虞影溯拿出了獨角獸信物,又在他眼前晃了晃,“光憑這個,我就能号令在場的每一個除了獨角獸之外的獸人族。隻要我說一句不參戰就原地自盡,無論你願意與否,除了聽從我的号令,就隻剩死路一條。”
虞影溯根本不在意這方法是否卑鄙,他如今捏着尤裡的命脈,絲毫不懼。
“我不會讓你威脅他們的生命,”尤裡在一旁,聲音雖然很低,卻無比認真,“隻要我還活着就不可能。”
虞影溯笑了一下,像是答應了,又像是根本對他所言不屑一顧。
“大裂谷需要人鎮守,”塔爾出聲道,“如果是我,我也不會就這麼跟着不熟悉的人去前線戰場。”
“可——”
“有道理,”虞影溯打斷了曠星,望向塔爾的眼神中帶上了笑意,“但在此之前,獸人族需要一個族長。他不能被仇恨蒙蔽雙眼,不能被幻象欺騙,不能因為一己私欲讓獸人族走上萬劫不複的道路。”
“說得一本正經,”曠星冷笑一聲,嘲諷道,“難道是你?”
“并無不可,”虞影溯挑了挑眉,“倒是我不知道皇家軍團的首領脾氣這麼沖,之前在皇女殿下身邊看見你的時候,我隻當你是她養的小貓咪呢。”
曠星的臉瞬間氣得都漲紅了,怒道:“你說什——”
“人類之敵無權過問這些,”塔爾打斷了他氣急敗壞的質問,冷聲道,“先管好你自己的牙,吸血鬼。”
虞影溯稍稍一愣:“親愛的,我之前可是在幫你說話,這麼快就撕破臉……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