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打開之後沒幾分鐘,塔爾便聽到了一陣龍翼煽動的聲響。他們在君煌的家裡歇腳,但這個房子的主人已經很多天都沒有回來了。虞影溯用一根黑絲帶綁好了塔爾的頭發,下一秒便抽走了塔爾捏了很久的信。
“給龍哥看看吧,”虞影溯說,“再捏就壞了。”
塔爾半阖着眼,擡頭望了一眼牆邊的時鐘,發現距離出發的時間也不剩多久了。
“走吧,”塔爾從床邊起身,忽然一頓,又問,“你昨天晚上去哪裡了?”
虞影溯身上帶着淡淡的水汽,而昨晚是個雨夜。
“去了趟臘塔納開,給菲尼送了束花,”虞影溯倒也沒有瞞着他的意思,“你猜我碰到誰了?”
“艾菲爾特他們?”
“是曠星,”虞影溯說,“他屏息凝神躲在樹後,不想讓我發現他。”
但顯然,他失敗了。
“我之後看了一會兒,結果發現他也是去獻花的,但說了幾句有意思的話,”虞影溯頓了頓,“他說,‘我不知道柯爾特的所作所為,道歉也沒用了。如果以後還能見到我會給你賠罪,如果見不到了,那我這一生都會為了你曾經的信仰而戰’。”
塔爾笑了一聲,問:“信仰?他不知道。”
“誰知道,”虞影溯一攤手,“不過有一點毋庸置疑,之後要挾他的利器又多了一項。菲尼留下的信給龍哥看完之後記得拿回來,這是他曾經活着的證明,也可以用來打曠星的臉。”
“無所不用其極?”
“我不善良,”虞影溯笑了一聲,“況且……這隻是借用罷了。”
惡人不需要考慮道德,他又不是要當什麼全無污點的救世主。
“不過有趣的是之後又來了一位,”虞影溯說,“龍哥也去了臘塔納開。”
菲尼離開前經常會一個人去臘塔納開,一待就是一整天。那是烈陽族的遺迹,比起舊宮更多了些生活氣息。
“他發火了,把曠星按在地上揍了一頓,”虞影溯感歎,“我都看傻了,龍哥竟然會把人按在地上揍。”
君煌或許并不如看上去那麼好脾氣,但塔爾也同樣想象不出他把人按在地上揍會是個什麼樣的場景。
“菲尼是他在大裂谷最好的朋友,然後……你知道,”虞影溯撐着放在床邊的椅背,俯下身壓近了塔爾,“如果是我,我會殺了曠星。”
他的呼吸是涼的,塔爾本想仰起頭去索吻,卻又隻是眯起眼睛,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嘴角。
虞影溯被惹笑了,問:“你是小貓嗎?”
塔爾攀住了他的胳膊,拒絕回答:“我餓了。”
“那想吃什麼?”
虞影溯覺得塔爾依舊是冷的,即使在一起的這段時光将他軟化了很多,但面對外人時的一舉一動始終帶着疏離。他眼底的碎星如今在白晝裡也能輕易顯現,深灰色的冷硬感被銀色的碎點沖散,卻仍然宛如刀鋒。
虞影溯挑起了他的下巴,塔爾順着他的指尖仰起了頭,沒等到那個帶着血的吻,卻看見了一雙紅寶石般的眼睛,帶着狩獵者眼中的兇光。直至此時,直至如今毫無征兆地直面這種不加掩飾的兇狠時,他才能想起來虞影溯本身也是屬于惡者的。
“想什麼呢?”虞影溯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出神了都。”
“你,”塔爾仰頭望着他,“你剛才的眼神讓我想到了一次見你。”
“就這樣?”
“我不知道是怎麼從那麼多吸血鬼裡認出你的,但你從結界裂縫裡出來的一瞬間……我就注意到了,”塔爾輕聲說,“我感覺你要吃了我。”
虞影溯手底的椅背突然傳來了斷裂的聲響,他硬生生将椅背折斷了,把那礙事的東西扔到了牆角。
塔爾的心跳頓了半秒。
“你的直覺真的很準,”虞影溯跨過了那個椅子,“我從裂縫進去,第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樹上的你……你知道你有多特别嗎?我一眼望去,整片森林裡隻有你身上閃着光。”
“光?”
“不是那種光,不一樣,”虞影溯逼着塔爾後退,按着他的胯骨把他推到了牆邊,“我知道擁有你能讓我離開泥沼,那裡太髒了。”
塔爾覺得有點好笑,明明最後被拉出來的是他,卻沒想到虞影溯原本是這麼想的。
“你真的要回羅萊斯當血族親王?”
“誰知道,”虞影溯笑了一聲,“現在也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确實不是,因為塔爾靠在牆邊,隻覺得自己要燒起來。他的身體遍布黑色的荊棘花紋,比表情和言語更誠實,熱意順着指尖傳到了虞影溯胳膊上,惹得面前的野獸輕輕一笑。
“記得呼吸。”
塔爾沒了聲,他被灌滿了血腥氣,獠牙和唇齒碰撞時帶着十足的侵略感。
“呼吸,親愛的,”虞影溯的獠牙毫不掩飾地露在外面,上面沾着血,滴落在地,“我知道進食是件很爽的事情,但你總不能把自己憋——”
塔爾一隻手抵着牆面把自己送了上去,他新長出來的獠牙已經能咬破皮膚了,于是虞影溯的嘴角留下了傷口,連帶着話語也被截斷。錯亂的呼吸讓清晨添上了一抹豔色,床榻吱呀作響,黑色綢緞的襯衫落到了地上。
“别——”塔爾抵住了虞影溯的肩,“時間不夠。”
“那你還招惹我?”虞影溯埋在他頸邊,穿透脖頸的獠牙滴着血,“不□□,做點别的。”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會在路上度過,而誰也不是會虧待自己的主。
塔爾從前聽過一個說法,說吸血鬼進食的時候和上床一樣爽,他們咬過的第一個獵物會一輩子刻在記憶裡,和初夜差不多。獠牙開了刃,第一次浸潤進鮮活的血液,從此之後便再也沒有無辜者。因此他們活着本身就是一種罪惡,他們的靈魂永恒地被留在地底。
魔族也同樣如此,他們吃下的第一個靈魂就代表了一條不歸路,關卡的橫欄落下之後便是一道深不可越的溝壑,此端是地獄,而人間永遠在彼岸。
但愛河顯然并不在意這道溝壑,因此無論是身處人間還是深陷地獄都能在這裡相遇。
這一次的進食長達一個小時,他們交換着血液,從饑餓到飽腹。尖齒宣洩着欲望,露骨又深情的低語幾不可聞。塔爾的手腕被磨紅了,束發的綁帶換了個去處,但效果殊途同歸。虞影溯頸側被他咬出來的傷口還在滴血,血族的身體構造和人類相差無幾,那裡的血也同樣源源不斷。
塔爾給了他一束火,傷口緩慢閉合了。
“你現在該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的脖子了,”虞影溯将自己撐高,發絲掃在塔爾臉側,“誰能拒絕這麼美味的東西?”
“禮尚往來,其實我更喜歡這裡,”塔爾的掌心按上了虞影溯的後頸,“讓我覺得……你在向我低頭。”
虞影溯輕輕笑了一聲。
“低個頭而已,能屈能伸是我最大的優點,”虞影溯在他發頂輕吻,“你喜歡就多咬幾次,反正無論如何我都能加倍讨回來。”
他們下樓時君煌正坐在客廳裡,崽崽趴在一旁的軟墊裡還沒醒,打着小呼噜。白龍裸露在外的皮膚上仿佛附着一層泛着熒光的鱗片,在不算強烈的晨光中熠熠閃光。
“還有半小時,我以為你們不準備下來了,”君煌揉着崽崽身上的毛,低聲道,“介意多帶兩個嗎?”
塔爾一愣,沒反應過來:“誰?”
他問出口的瞬間就明白了,但依舊不敢相信,因為君煌似乎曾經說過自己不會離開大裂谷。
“别問我為什麼,回答不上來,”他笑了一下,“霜蘭幽谷的入口在法特裡柯山谷内,我跟着一起,龍族的門應該容易敲開。”
虞影溯倒是不覺得奇怪,從昨晚看見他把曠星按在地上揍之後,君煌無論做出什麼決定都不奇怪了。
“崽崽也?”
“我問了,他不願意留下,”君煌半阖着眼,“小家夥還往我臉上扇巴掌,脾氣越來越大了。”
他從未踏入過龍族如今的領地,甚至也隻遠遠望過一眼他那位唯一的純血雪原白龍的父親。那時候君煌躲起來了,他和所有的白龍皇族一樣在覺醒之前都是普通的樣貌,也不願意頂着遺傳自母親的鮮紅頭發去見那個歸來的父親。
“龍哥,我們要從前線走,”虞影溯強調,“有很大的可能正面遇上精靈。”
“沒事,隻要不超過百人,他們就沒辦法拿巨龍開刀,”君煌站起身,“但我好久都沒變成龍了,不知道還熟不熟練。”
事實證明了有些刻在血液裡的東西想忘都忘不掉,君煌走出小屋飛上了天,而不過短短十餘秒,大片的天空便被陰霾覆蓋。
巨龍的雙翼閃着鑽石般的光澤,狂風伴随着古語一般的低沉龍吟回響在大裂谷的一方天地之中。空中凝聚的雲層被撕裂掀開,日光宣洩而下。趴在窗邊的崽崽仰起了腦袋,它像是聽懂了什麼一般輕聲回應着。
塔爾走到窗邊,指尖觸上了大貓耳邊的絨毛。崽崽倒也不排斥這種觸碰,它耳朵一抖,自己用頭頂蹭上了塔爾的掌心。
“他喜歡你,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就沖着你去,”虞影溯說,“可能早就認識。”
“我通常不招動物喜歡,以前蘭克家有隻貓,對所有人脾氣都好,就喜歡沖着我龇牙咧嘴,”塔爾撓上了崽崽的下巴,讓大貓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去追他的指尖,“森林裡的鹿碰到我甚至會躲到你們身後,那吸血鬼當時的表情……一言難盡。”
虞影溯笑出了聲,仰起頭看了一眼在空中盤旋的君煌,問:“你的目标?”
“斐洛·費爾德裡恩,”塔爾俯下身,“她還給我提供了目标的線索。”
“我倒是不知道她會這麼好心,”虞影溯撇了撇嘴,“至少在羅萊斯的時候,她惡趣味極其多。”
塔爾失笑。
“走吧,時間差不多了,”虞影溯一把撈起了崽崽,大貓吓了一跳,差點伸爪子,“帶你去找你龍哥。”
崽崽才不領情,掙脫了虞影溯的魔爪直接蹿到了塔爾肩膀上。塔爾差點被壓得往一邊倒,扶着椅背才維持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