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直到靠近了才發現虞影溯嘴角殘餘的血,原本就色淺的皮膚如今像是蒙了一層白灰。
“他被一個叫玻佩恩的吸血鬼在後背上拍了一掌。”凰笙也虛弱得厲害。
“知道了,”塔爾接過虞影溯,“我帶他回去。”
他避過巡邏的衛兵鑽進了玄逐歸的帳中,玄逐歸正在和魚散疏商量之後的事宜,見了來者後微微一愣,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曠星信中出賣了整個西南氣根的罪魁禍首雙眼緊閉死氣沉沉,顯然是受了重傷。而魚散疏先是一愣,之後卻立刻反應過來了,低聲問:“家主,他是那個……”
“小魚,别說話,”玄逐歸按住了微微發顫的魚散疏,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他不是敵人。”
塔爾很久沒有這種心慌至極的感覺了,他突然就明白了虞影溯守着昏迷了半個多月的他時是什麼心情。血族的皮膚應該是冷的,但如今他掌心下的每一寸皮膚都在發燙,像是下一秒就能燃起明火。
薩蘭·玻佩恩給他的那一掌究竟是什麼?虞影溯怎麼會沒躲開?他從他們相遇至今從未入眠過,但現在卻沒有一點要醒過來的意思。
怎麼辦?給他血嗎?
塔爾在這個念頭出現的瞬間就開始找刀,災禍和那把蕾妮西亞留給他的小銀刀都劃不開他的皮膚,而視線範圍内能做到這一點的隻有——
封喉刃!
玄逐歸在他視線落到桌面的瞬間就明白了,抄起封喉刃就抛了過去。鋒利的劍刃讓疼痛感和血液在兩三秒之後才姗姗來遲,傷口很深,但塔爾又補了一刀。湧出的血液被按在虞影溯唇邊,令人窒息的數秒過後,一雙血光大盛的眼睛幾乎占據了他所有的視線。
不對勁
塔爾呼吸一滞,那不是虞影溯原本的目光,那是野獸看見獵物才有的眼神。
就在這短短一瞬的呼吸間,他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按在了營帳内的立柱上。木質的柱子咔咔作響,裂痕順着塔爾後背延伸到了帥帳的頂部。劇痛沿着後背直沖頭頂,塔爾險些吐出一口血。虞影溯的面容被頭發擋了大半,眼中的血光比塔爾見到過的任何一次都濃郁,他沒有意識,也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誰。透進來的陽光在他皮膚上留下了灼燒的傷痕,但他仿佛失去了痛覺,任由手腕被燙得隻剩下焦黑的骨頭。
塔爾伸手扣住了那一縷光線。
“追羽,出去,”塔爾啞着聲道,“别讓任何人靠近。”
玄逐歸也察覺了異樣,捂住魚散疏的嘴連拖帶拽地把他拎了出去。
避開陽光的皮膚很快就恢複了原貌,塔爾剛松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繼續說話就被掐住了脖子。虞影溯半點都沒收着力,手上的力道幾乎要擰斷他的頸椎。災禍後知後覺地化作細繩捆住了虞影溯的動作,塔爾得了空連忙後退,一邊用深呼吸穩住嗆咳一邊觀察虞影溯的神色。
但不到三秒,對方就硬生生掙開了束縛。
“災禍,去找淩晚殊,”塔爾低聲道,“這邊我先——”
他話剛說了一半就被突襲而至的虞影溯按在了帥帳裡的另一根木柱上,他幾乎毫不設防,這一下直接斷了好幾根肋骨,卻連嗆咳的空隙都沒得到。虞影溯仿佛追着血液的野獸,獠牙穿透了他嘴角,将所有的血液盡數吞入腹中。
『你斷了四根肋骨,他根本沒意識,我走了你被他直接撕了怎麼辦?』災禍的聲音出現在腦中,『你根本打不過他!』
塔爾在劇痛中找回了點求生欲,他用盡全力一拳打在了虞影溯的肚子上,趁着他發愣用虎口封住了他的嘴。獠牙幾乎要把塔爾手上的這塊肉都咬下來,血液順着胳膊滴在地上。
“我是紙?”塔爾低吼,“快去——”
虞影溯殺不了他,就算沒了意識烙印的效果也不會消失。他要弄明白薩蘭·玻佩恩到底對虞影溯做了什麼,虞影溯不能一直都這樣。災禍在片刻的猶豫之後還是鑽了出去,而就在他消失的瞬間,塔爾抵着虞影溯的力驟然消失,後背抵着的那根立柱也随之斷裂。鋒利的木刺從後腰貫穿了他的腹部,劇痛讓塔爾眼前一黑,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壓在地上咬穿了喉嚨。
虞影溯開始撕他的衣服,他抽出了貫穿塔爾腹部的斷木,仿佛一個将人開膛破肚的暴徒,臉上沾着飛濺出來的血。塔爾因為劇痛發不出任何聲音,指甲摳破了虞影溯的胳膊,卻沒想到對方的手下一秒就按上了他的傷口。
“操……”塔爾罵出了聲,“你他媽——”
虞影溯用虎口堵住了他的嘴,塔爾疼得幾乎失去反抗的力氣,又或者他面對虞影溯的時候本就沒什麼戰鬥意志。腹部的傷口已經開始愈合,痛和癢混雜在一起,讓他下意識地咬緊了牙關。眼前的人阻止了傷口的愈合,那隻手抽出來時帶着濃重的血腥氣,又被他緩慢地舔幹淨。
這個地方不是第一次被穿透了,上一次也是斷裂的木頭,也是這種折磨人一樣的痛和癢,眼前的也一樣是虞影溯……他齒間的手散着滾燙的熱度,虎口被初生的利齒刺穿,血腥氣似乎比以往更加香甜。
塔爾形容不出這是什麼樣的感覺,虞影溯貫穿他脖頸的獠牙讓他陷入了一陣迷幻般的眩暈中,意識似乎離開了身體浮在半空,又被拉扯着下墜。他們血液的味道混雜着彌漫在空氣中,斷裂的立柱再也撐不住帥帳的頂,那一聲脆響是坍塌的預兆。
這聲響動讓塔爾猛地清醒,迷幻過後的痛和癢折磨得他幾乎發瘋,下意識地就一擡腳對着虞影溯的肚子踹了過去。但對方縱使失去理智,戰鬥的本能卻依然在,塔爾這一腳還沒踢到就被抓住了腳踝,他一愣,一股熟悉無比的劇痛沿着腳踝直通大腦。
虞影溯的手腕毫不留力地做了一個翻折的動作,塔爾立刻意識到這次已經不是脫臼那麼簡單了。他隻覺得身上哪裡都在痛,一股火氣從心底蹿到了頭頂,白金色的火焰猛地就點燃了虞影溯抓着他踝骨的指尖。
“腳都要給你廢了,”塔爾咬牙切齒,“有完沒完!”
沒有人回答他,虞影溯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滾燙的呼吸撲打在鮮血淋漓的頸側,仿佛發狂的瘋子。塔爾滾動的喉結被硬生生咬穿,劇痛幾乎讓他昏厥,但本能卻拉扯着他保持清醒。抵抗變得無力,他知道自己再這麼下去會被生吞活剝,因為齒痕早已經起效,但對方卻仿佛全然感知不到疼痛一般。
淩晚殊掀開簾子之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厮殺的場景,她手腕一揮将虞影溯從地面甩到半空,一片黑色的羽毛觸到了他的頭頂,而後身軀驟然下落,硬生生将地面砸出了一個深坑。
塔爾蜷縮在地面上急促地喘氣,捂着自己的咽喉不住地發抖,用了十幾秒才奪回身體的控制權。而摔在地上的虞影溯卻在他回神的瞬間從那深坑裡站了起來,雙目死死盯着塔爾的方向。
這裡滿地都是塔爾的血,他眼前發黑,緩了半天才咬着牙坐起身。
“他……”
“被詛咒了,”淩晚殊皺着眉,“叫什麼我也忘了,但會對被詛咒後第一個接觸到的血液發狂,直到一人身死。”
“有辦法嗎?”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殺了施咒人,”淩晚殊頓了頓,“或者讓他拿回自己的法力,也可以間接消解。”
薩蘭·玻佩恩遠在琳琅天城,塔爾就算有本事過去,也沒這個能耐在對方的老巢裡要了他的命,而後者……封印的鑰匙在霜蘭幽谷之中,相比起琳琅天城更加難以抵達。
“現在有什麼辦法能讓他暫時恢複?”塔爾咬着牙,“一天都行。”
虞影溯得自己選擇。
“這個詛咒一天不除就會不斷反噬,他會越來越虛弱,”淩晚殊說,“我不會阻隔,而強壓必定會有後遺症,還有時限。”
“多久?”
“三個月左右,但到了後期他可能會失去獨自行動的能力,”淩晚殊歎了口氣,“一般血族不會被下這種咒,可能是因為他沒有法力無法形成屏障,對方輕易才能成功。”
可虞影溯沒有法力。
塔爾問:“壓制會有後遺症嗎?”
“不會,”淩晚殊說,“他們恢複能力很強,也就魔族能留下永久的傷害。”
“如果我現在去琳琅天城,有多大可能在殺了玻佩恩之後活着回來?”
淩晚殊搖了搖頭。
“他隻能喝我的血,可他見到我或者我的血都會失去意識,要麼清醒着被活活餓死,要麼變成發狂的野獸,”塔爾低聲道,“就算能壓制,他還是會因為虛弱……三個月來得及到霜蘭幽谷嗎?”
南大陸的普通坐騎甚至無法通過過渡帶,他們想要過去隻能依靠自己的雙腿。廣闊無垠的極北冰原不知葬送了多少的生靈,凍土層下皆是白骨。
“你沒得選,”淩晚殊看着他,“我是你現在唯一的選擇。”
塔爾知道她說得沒錯,他沒辦法殺薩蘭·玻佩恩,沒辦法立刻抵達霜蘭幽谷拿回鑰匙,唯一的選擇就是淩晚殊。
“你們隻需要在三個月内抵達龍谷,龍族大祭司溫卓有辦法幫他阻隔詛咒,繼續拖延時間。”
“條件呢?”塔爾問,“魔族不會無緣無故伸出援手。”
淩晚殊笑了笑:“的确。”
即使是至親,殊死搏鬥在魔族也并不罕見。
塔爾深吸了一口氣:“你要什麼?”
“欺詐手裡的一塊懷表,”淩晚殊回答得很幹脆,“你們離開霜蘭幽谷之後給我就行。”
“如果沒有……”
“那我要你效忠我,永遠,”淩晚殊看着他,“給我賣命。”
“如果虞影溯還活着。”
“不,我是讓你把命賣給我,”淩晚殊笑了笑,“生死,命運,一切,我說了算。”
斯卡文吉爾家的血脈在北大陸意味着權力,積攢數百年的威壓遠比絕對的實力更令人恐懼,沒有人能夠不心動。淩晚殊沒有要威脅當今魔族大君地位的企圖,但如果想活得更自在,手裡的籌碼自然越多越好。
“可以,”塔爾沒有猶豫,“成交。”
淩晚殊手中出現了一根黑色的羽毛,沒入虞影溯後背之時帶起了一圈圈的漣漪。他身體的溫度瞬間驟降,壓制的起效速度很快,短短幾個呼吸就讓虞影溯徹底平靜了下來。
“欺詐是個資深賭徒,千百年來最愛的從來都是賭局,所以如果有人主動提出要和他打賭,他必定會欣然接受。他身邊的一切都是赢來的,賭桌另一端那人最重要,或者最意義深刻的東西,”淩晚殊說,“他隻和同一個人賭一次,并且不會告訴你賭局從什麼時候開始。”
“賭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