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什麥因峰的雪崩并未持續很久,巨龍清理積雪的速度很快,但重觀和溫卓一緻決定趁此機會徹底封閉通往雪峰囚籠的路。
與此同時,一封信在鮮有人知的情況下由雪鴉送至了過渡帶邊緣,而信鴿将其帶到了西涼川,最終落到了南初的手中。他不認識收件人,但落款的龍皇印章卻赫然昭示着信件的來曆。
玄逐歸正在玄家主廳,緊急會議少不了他的出席。
“先生,統帥正在議事。”守衛答道。
“急事,”南初言簡意赅,“索薩先生在嗎?”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不過多久,屋内就傳來了一聲“讓他進來”。玄逐歸歪在主座上,南初環顧了一圈,發現君弦竟然也參與了本次會議。
“參見殿下,”南初連忙行禮,“參見統帥。”
“把信拿來,”玄逐歸倒了杯酒,“誰的來信?慌成這樣。”
南初望了一圈,在場的除了一些常出現在會議中的人物,還有許多少見的面孔,曠星和荒鶴也作為獸人族的代表露了面。
“說,”玄逐歸又道,“哪個角色這麼大排場,名字都報不出來?”
“是……”南初皺着眉,忍不住吞咽着唾液,“是龍皇。”
玄逐歸頓了頓,問:“炎闊?”
“他叫重觀,”南初覺得有些腿軟,“收信人寫的是……蒼蘭。”
廳内頓時安靜了。
“她很早就死了,信放桌上,我知道了,”玄逐歸身側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埃爾文·羅蘭怎麼還沒到,他忙什麼去了?”
“我來了!我來了初墨姐,”埃爾文就在此時推開了門,扶着門框一副氣喘籲籲的模樣,“賬本出了點問題,多耗了點時間。”
“之後留下詳細說,”玄逐歸環顧一圈,吩咐道,“這次事不少,都留下來吃午飯吧。”
西涼川邊境的沖突始終都沒有改善,大量湧入的難民讓涵山城的負擔越發沉重,如今已經到了觸底的邊緣。魚散疏壓不住邊境的暴民,也壓不住那些本就以一敵十的聯盟看門狗。
“我要援兵,風落泷必須出力,”玄逐歸盯着符觀,“符榕的屍體已經找到了,符家老頭如果要女兒回家,就用兵權來換。”
符觀也沒想到矛頭第一個就指向了自己,撇了撇嘴:“老頭說女兒是嫁出去的,應該埋在西涼川,還要彈劾你疏忽管轄。”
“他徒手殺一個吸血鬼我就把位子讓給他,疏忽?吸血鬼在天空樹下肆虐是聯盟的手筆,關我屁事,”玄逐歸心情出奇的差,半句都不想廢話,“告訴他不打仗就去死,同盟不養廢物。”
符觀額上冷汗都冒出來了,封喉刃就這麼明晃晃地擺在桌上,玄逐歸随手一抄就能要了誰的命。這把刀自他從戰場歸來之後就再也沒入過鞘,而他自己也如同這利刃,再也不掩飾鋒芒。
“好,一定原話帶到!”
他曾去問過亞伯·阿克曼,但對武器制造方面熟悉如他都隻能搖頭歎息。玄逐歸差的已經不隻是單純的劍鞘了,或許鎖鍊更為合适。
玄逐歸從沈初墨手裡接過了那封來自重觀的信,發現軍師的手背上也已經布上了龍鱗,晶瑩剔透,像是薄片的冰晶。
“追羽,”她低聲道,“你讀吧。”
沈初墨的眼睛徹底治不好了,整個西涼川、乃至法爾伽魯姆境内都找不到一個醫師。玄逐歸展開了信,他看了許久,久到整個廳内的人都在盯着他看,等着下一個指示。
“龍皇說,”玄逐歸擡起了頭,“塔爾死了。”
蘭克一愣:“什——”
“是虞影溯……”曠星打斷了蘭克的驚呼,“是那個……吸血鬼嗎?”
“雖然我很想說不是,但來信中就是這麼寫的,”玄逐歸望向了蘭克,“塔爾·斯圖萊特在霜蘭幽谷中被欺詐殺害,據虞影溯自己的說法和傳訊陣中出現的……畫面,他的心髒被奪走了。”
蘭克深吸了一口氣,不過片刻時間,赫卡洛斯帶着深紅色的濃霧出現在了前廳中。惡魔的臉色太差,強烈的威壓讓多數在場的人都喘不過氣。
“我需要将此事告知魔族大君,”赫卡洛斯沉聲道,“虞影溯若是活着進入魔族地界,大君會派人将其徹底誅殺。”
“你做不到,我還沒說完,”玄逐歸雙指夾着那張信紙,“他利用塔爾殺了欺詐,獲得了欺詐的所有寶庫,烙印解除了他身上的詛咒,欺詐寶庫裡有解開他身體體内的鑰匙……霜蘭幽谷很公平,他殺了塔爾,所以擁有了深魇給塔爾的恩賜和烙印的祝福,甚至……災禍的效忠。”
倒吸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玄逐歸頓了頓,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信紙,指尖摩挲着邊緣,忽地感覺到了不同的質感。
這紙不止一層。
玄逐歸再次擡起頭,他繼續了剛才沒說完的話:“或許你的魔族大君能夠找到足以抵抗三位古代惡魔的人才,否則再多蝼蟻面對他們也是飛蛾撲火。”
“多謝您的提示,”赫卡洛斯皺着眉,“但大君必須知曉。”
玄逐歸點了點頭,最終将視線落在了埃爾文的身上。後者并不理解他的用意,卻因為強烈的威壓不得不站起了身。
“别緊張,我隻是有個問題,”玄逐歸思索了一下措辭,“這裡知道蒼蘭存在的人寥寥無幾,我不确定你兄長是否曾告知你,但這封信能傳到此處,說明聯盟和西涼川的聯系并未中斷,且和龍族……龍族現任的龍皇重觀息息相關。”
埃爾文并不知道這些,他對聯盟的了解其實并不多,甚至連聯盟和西涼川有聯系這件事都一無所知。或許是茫然的眼神已然說明了一切,從震驚中緩過神的蘭克清了清嗓子,意外的沒有半點失控之舉。
“這件事之後再議吧,”蘭克的嗓子有點啞,“塔爾……我們失去了一個強大的戰力。根據西南氣根傳來的消息,虞影溯從未叛離血族暗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權力和回歸。好在費爾德裡恩家主并非心向暗黨,否則如今的西涼川就是腹背受敵的局面。”
但話雖如此,血族大君如今依舊蹤迹難覓。沒有人知道羽畫去了哪裡在做什麼,這也讓暗黨和落月同盟一樣不敢輕舉妄動。
玄逐歸盯着信件看了半晌,忽地擡頭問遲遲沒有離開的南初:“除了信還有什麼?”
“沒有了,”南初連忙道,“在下不敢妄動。”
衆人都在等玄逐歸的後一句話,卻不料他再喝了口酒,竟站起了身。薄紗簾子被掀開了一條縫,玄逐歸彎腰鑽了進去,和裡面的人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等再出來時,手裡的那封信已然沒了蹤影。
在場不少人都見識過塔爾的厲害,一個原本會帶來極大助力的人突然喪命,任誰都一時間難以接受。但玄逐歸的神色卻像是什麼事情都未曾發生,他太過冷靜了,仿佛一切變故在他眼裡都不過彈指吹灰。
“青栎的信我收到了,但佩卡曼金如今也并非我族之人,不可全信,”玄逐歸道,“巴哈慕守衛軍和西南氣根的合作還算順利,讓阿諾德·阿克曼記得時時彙報動向。西南氣根的補給鍊不能斷,希瑞爾做得很好,運輸可以一直由他負責。”
一旁的符觀反應了好半天希瑞爾是誰,才想起來那是和他、西恩·鉑爾曼與修斯一起從琳琅天城東郊存活下來的小騎士。玄逐歸用人的眼光很毒辣,那是個兢兢業業的人,他鮮少會出纰漏。
“至于斐洛·費爾德裡恩和佩卡曼金……滿足他們的需求,條件隻有兩點,禁止殺人、禁止轉化,”封喉刃的劍柄從他手中落回桌面,給所有人心裡敲了一聲鐘鳴,“賀明茶人呢?”
“已經在去涵山城的路上了。”曠星答道。
“傳信,西涼川可以資助她成立藝術協會,”玄逐歸道,“但必須在涵山城。”
“統帥,涵山城如今人人自危,怕是不合适。”西恩·鉑爾曼恭敬道。
“的确不合适,”簾後的沈初墨道,“但如今戰亂四起、時局不定,人人自危之時保守不動為下下策,開了刃的刀鋒就該抵着敵人的面門。”
“但賀女士不合适,”西恩堅持自己的看法,“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連自己都無法保全,又何談刀鋒。”
玄逐歸敲了兩記桌面,打斷了争執。
“雷恩,塔爾去霜蘭幽谷前給了我一樣東西,讓我還給你,”玄逐歸拿出了地下暗線的令牌,手一揮抛給了雷恩,“口誅筆伐、市井流言,我相信你這條線還沒有徹底斷開。”
在座之人并未有多少知道這枚令牌用處的人,除了雷恩和修斯,隻有蘭克知道玄逐歸的意圖。這枚令牌是假的,因為真的在他手裡,玄逐歸要利用雷恩這個人讓情報同時出現在兩個人手裡。
“我要帕帕羅爾嘉和西萊恩的消息,”玄逐歸命令道,“一周之内給我。”
“是,”雷恩瘦了許多,臉上的皮膚松弛了不少,看上去卻比先前沉穩許多,“東部氣根之外的消息呢?”
“暫時沒用,動作不要太大,會打草驚蛇,”玄逐歸擡起頭環顧四周的衆人,語氣帶着笑,卻令人毛骨悚然,“我很想相信在座諸位都是落月同盟的一員,但可惜,有些事情洩露得蹊跷,我不得不懷疑自己人。”
月眠城在鳴鐘,殿内鴉雀無聲。
“别這麼緊張地盯着我,希望諸位好自為之,”玄逐歸靠回了椅背,“一個月内落月同盟和羅蘭公國必有一戰,不僅僅是西涼川,風落泷甚至蒼炱都難逃此劫。羅蘭公國不會看着我們自成一派而坐視不理,魚散疏一個人不夠用,有人想去前線嗎?”
幾乎是一瞬間,修斯·霍姆蘭德就擡步而出,半跪在了大廳正中。玄逐歸并不意外這個結局,他甚至早有預料。
“我請求出戰,統帥,”修斯擡起頭,“那裡本就是我沒有守住的地方。”
簾後的沈初墨揚起了嘴角,她知道玄逐歸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任何人聽了他先前的一番話都會投鼠忌器,但唯獨修斯不會。他的魯莽在此時恰到好處,讓某些人松了一口氣,也讓玄逐歸看清了一些事。
追羽也長大了。
“霍姆蘭德家族已經岌岌可危,修斯先生,如今聯盟十二長老與您姓氏相同,您去了之後不一定能夠服衆,”南初道,“皇女命喪與琳琅天城,從前的都城居民知曉我這個謀士的存在,我出面能夠更快地聚集民心。”
“可涵山城缺少武将——”
“南初,”玄逐歸打斷了修斯的辯駁,“你留着,你還有要事要做。”
南初一怔,連忙應下。
“給我個理由,總團長,”玄逐歸依舊用的是從前的稱呼,“你為什麼出戰?”
“霍姆蘭德家比王國任何一個家族都更高貴,”修斯的右手握拳,抵在了左胸的胸口,“我們身赴戰場之時是最鋒利的武器,是最牢固的盾,也是最不怕死的戰士。”
他深吸了一口氣:“貴族永遠都在前面,不僅追名逐利之時,赴死亦然。”
玄逐歸離開主殿之時已是黃昏,獸人族正在整裝,他們之中的一部分要去往前線,而剩下的則鎮守月眠城。
而這一次,月眠城的守備軍也有過半穿上了戰時的铠甲。
“逐歸,信紙裡面有什麼?”沈初墨看不見,隻能低聲問抱着她的人,“那個斯圖萊特家的少年人真的死了嗎?”
“不會,”玄逐歸低聲道,“那裡面是一片萊茵雪蘭的花瓣。”
“花瓣……”
“我可能得去一趟霜蘭幽谷了,”玄逐歸說,“符觀可信,至于蘭克·索薩,我不全信,但他的确是個人才……初墨,這裡交給你了。”
沈初墨抓住了他的手,霜蘭幽谷從不會作為什麼好地方而出現,那裡是萬魔之窟,是古魔聚集之地,也是死境。
“你去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