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畫抵達特拉古歐森林後不久,便成功與恢複得七七八八的達妮安卡彙合。如今并非狩獵季,但好在結界是隻出不進,空中滞橋對她們而言暢通無阻。
加利百特古堡距離空中滞橋大約幾公裡,但留在羅萊斯的血族已經所剩無幾,她們即使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路上也不會引來任何麻煩。清晨的羅萊斯還帶着些薄霧,這裡留着很多沒有歸宿的人類,無主的血仆們沒了昔日的壓迫,看上去過得遠比之前好得多。
“大君?”有人抱着一捧鮮綠的蔬菜,愣在路中央,“您……您回來了。”
那是羽家的家仆山衡,羽畫沒想到他還能活着。
“家裡還剩誰?”羽畫問。
“除了一起被帶去琳琅天城的幾個,其他人都在,他們沒有為難我們。我弟弟也跟着去了,前幾天我還收到了他的信,”山衡頓了頓,“您回來……是為了先生臨走前說的殺手锏嗎?”
達妮安卡腳步一頓,本打算繞後襲擊山衡,卻見羽畫将手背在身後,比了個勿動的手勢。
“他走的時候還說什麼了?”
“先生讓我們守着家裡,等您回來,”山衡笑着說,“我就知道您不會讓我們等太久,先生他還好嗎?”
好得很。
“活着,他在琳琅天城,我見過了,”羽畫說,“先回家吧。”
她讓達妮安卡稍安勿躁,一個人類總歸不會有什麼危險,一切等進了加利百特古堡再說。山衡跟在她們身後,從後門走進古堡花團錦簇的後花園。紅色虞美人盛開不止,鋪了滿滿一地,沒有虞影溯的惡意破壞,這些花開得仿佛上天的寵兒,晶瑩剔透。
“地下室的鑰匙還在原來的地方?”羽畫問。
“地下室的……”山衡思索片刻,“啊,之前先生用過一次,後來讓我找地方藏起來,而且不要告訴他,可能是怕暗黨審出來點什麼……我這就去拿!”
山衡把懷裡的東西放在入口的桌岸上,匆匆跑上了樓。達妮安卡站在門邊的陰影之中,抱着手臂皺着眉,等到腳步聲徹底遠離才開口。
“他有這麼好心?”
“做戲要做全套,他無法動用結界,但既然進去過,就肯定在裡面留了一手,”羽畫低聲說,“畢竟我這個大哥會的東西太多了,我至今摸不清他的底細。”
山衡的速度很快,他生怕耽誤了要緊的事,跑得都有些喘不上氣。鍍金的銅鑰匙拴在一支鮮嫩的虞美人上,那不是今年的花,隻是被法術保存了很久。
“對了,小先生有消息了嗎?”山衡問,“他臨走之前還和我們說會帶新的菜譜回來,我們都很期待。”
“他……比較忙,”羽畫頓了頓,又說,“我中午想吃點甜的,露西亞還在家嗎,現在應該還來得及做檸檬撻。”
“在的!我這就去告訴她,”山衡笑着回答,又轉身問達妮安卡,“請問這位客人有什麼偏好嗎?”
達妮安卡沒想到自己還能被招待,愣了半晌,說:“三分熟的羊排,辣味博洛尼亞醬汁。”
“好的,正巧今天卡爾也在,他很擅長烤肉和做醬汁,”山衡眼睛彎彎的,“那兩位先忙,茶水和小點心稍後會送去會客廳,如果不想旁人打擾,午餐的時候會有鈴聲響起,兩位就可以來用餐了。我去叫他們别貪睡,後廚該準備起來了!”
加利百特古堡久違地熱鬧了起來,家仆們來回跑動着,忙忙碌碌。羽畫看着手中的鑰匙,和達妮安卡對視一眼,推開了通往地下室的那扇古舊石門。
狹窄的樓梯僅能容一人通過,向下旋轉數圈後,漆黑的空地燃起了燭火。空曠長廊的盡頭有一扇漆黑的雕花大門,帶着鑰匙孔的磚石懸浮在半空。
這裡的溫度比以前高,或許是子陣已經被解開的緣故,密不透風的房間内有了些微弱的氣流變化。
羽畫用掌印解開了外層的屏障,鍍金鑰匙嵌入鎖孔,向右輕輕一轉,内部機關便開始運作。但與以往不同,羽畫沒能将鑰匙拔出來,一道強烈的電流紮得她下意識一縮手,鑰匙轉瞬間就被石塊吞了。
“不對……”羽畫心跳停了半拍,“不對——”
細密的絲線從鎖眼之中洶湧而出,羽畫第一時間發動法術攔截,卻趕不上那些細絲流動的速度。達妮安卡見狀也發動法術狂奔向樓梯上方,她奔跑的速度恰巧快了一步,緊閉的石門将細線阻隔在内,羽畫的法術也随即而至,将那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盡數籠罩。
而就在此刻,加利百特古堡内傳來一聲碎裂的聲響,而後一切歸于死寂。那些被禁锢的細線開始消融,懸浮着斷裂,直到最後再無蹤迹。
“我……我感覺不到他們了,”羽畫的手在顫抖,“他們……”
達妮安卡猛然驚醒,連忙拉開石門。羽畫第一時間朝着後廚的方向飛奔而出,還沒通過第一個轉角,就見到了倒在地上雙目緊閉的山衡。
“山衡?”
羽畫伸手搭在他肩上,沒能得到任何回複。他的體溫很低,幾乎和血族的一樣,冰冷至極。他身邊是剛摔碎的一套茶具,那是羽畫以前從琳琅天城買來的,至今都鐘愛的一套雕花骨刺。滾燙的水散發着茶香,瑟蘭果幹和紅茶都還沒泡開,幹癟的漿果和蜷縮的葉片散落一地。
加利百特古堡裡沒有屬于活人的氣息,一個都沒有。她轉化不了死人……沒有血族轉化得了死人。
“羽谿……”羽畫幾乎發不出聲音,“羽谿——”
羽谿沒有阻止她打開母陣的封印,卻告訴她這一切必将付出代價,而她的手上永遠洗不掉這些人的鮮血。
“大君……”達妮安卡不敢靠近。
“把他帶去花園秋千邊陰涼的地方,”羽畫起身,“别的不要動,我先去地下室。”
達妮安卡聞言,小心翼翼摟着山衡,将他攬在身上。羽畫跟在她身後,轉身走入地下室,連頭也沒回。
母陣的解除方式與大裂谷的穩定點相似,陣中封印的術法随着法陣失效逐漸消失,一副巨大的骸骨顯現而出。那是一具龍骸,羽畫并不知道這是誰,也分辨不出屬于哪個龍種,隻能聯系燕拾先将骨頭轉移。
可灰線中樞的黑刺隻有通訊的功能,這麼大一具骨架子想要完整挪動絕非難事,隻能依靠儲物戒。羽畫思索片刻,記下骨骼的順序後依次收好,在達妮安卡出現之前将地下室清理幹淨。
“秋千邊有片剛修剪完的草地,”達妮安卡低聲道,“廚房裡有十一個人,大廳八個,樓上會客室裡三個,花園六個……别的地方我還沒去看過。”
“去我卧室看看,安妮應該在那裡,”羽畫的聲音有些啞,“五樓左轉,盡頭那間……在的話幫我帶下來,謝謝。”
奇迹并未出現,達妮安卡在把安妮帶下來後搜索了整座古堡,但無一人幸存。他們的生命在一刹那被剝離了,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一般,可夏日的陽光也無法保存他們的體溫。
羽畫站在陽光下看着那三十七具屍體,半阖着的眼睛無悲無喜,看不見憤怒,也全然沒有悔恨。
“羽谿帶走了五個人,”羽畫低聲說,“如果他們也瞬間死亡,他就會知道我回了這裡。”
達妮安卡說不出話。
“去月眠城,從裡柯城進法爾伽魯姆,走最近路線,”羽畫說,“我要見蘭克。”
琳琅天城,暗黨宴會廳内,剛從阿隆納趕回來的虞影溯還坐在高凳邊休息,桌面上放着一杯還溫熱的血,轉頭就看見了羽谿和從前加利百特古堡裡的一個侍從,名叫山舒。
“你倒是回來得快,”羽谿失笑,“怎麼,被他吓死了?”
“再不走留着當那頭獅子的口糧嗎?”虞影溯歪在桌面上撐着臉頰,“你也聽說了亞恩城和阿隆納發生的事,古代惡魔屠城隻需要幾分鐘,不殺我應該是看在塔爾的面子上。”
羽谿挑眉:“你的小朋友不讓他殺你?”
虞影溯笑了笑,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
“死靈前幾天在涵山城現身,和混沌有了一次正面沖突。我昨天去見了混沌,他說對方的狀态不如以前,可能是被什麼東西壓制了,”羽谿頓了頓,“但被壓制了也終究還是古代惡魔,你打不過很正常。他讓你先去裴陵,百裡淵在西部惹出的動靜太大了,還有魔族的氣息。”
昆德爾蘭抵達裴陵必将屠殺血族,普通的暗黨成員去了他面前和送死無異,順便還能填飽他的肚子。他們想找幫手無可厚非,但虞影溯記得依照先前情報,塔爾也會去裴陵。
他不能在這個時間與塔爾發生沖突,因為那個穩定點決不能被建成。那麼即使他成功從百裡淵手裡奪回裴陵的控制權,穩定點被破壞也意味着失敗……而連敗兩場,即使有死靈出力也會惹人猜忌。
“隻是守裴陵?”
羽谿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怎麼?”
“百裡淵從無令城叛變,一路東進到裴陵,這一路都沒有能夠攔截他的人,”虞影溯直起身靠在椅背上,“我以為急匆匆叫我回來是為了收複整個蔺堰,但他隻要一個裴陵……那地方是有什麼制勝法寶嗎?”
羽谿聞言,忽地揚起嘴角:“我就說,瞞着你也沒用。”
虞影溯的手腕搭在桌沿,不遠處就是裝着血的酒杯。指尖輕叩桌面,細微的震動讓杯中液體微微晃動。
“穩定點?”他問。
羽谿沒有回答。
“那這對我們而言沒有任何好處,”虞影溯繼續道,“從一個封靈結界出來,又進入另一個……毫無意義。”
“他在測試我們的忠誠度,所以表面上,我們必須守住那間房子。百裡淵暫時還沒有找到穩定點的具體位置,但裴陵就那麼大,遲早的事,”羽谿坐在了他身邊的空椅子上,“我們至少有一個要去,穩定點要毀掉……但,誰來?”
這明擺着是要虞影溯來想辦法,羽谿不想擔責,卻也不願意将送上門的機會拱手讓人。
虞影溯輕輕笑了一聲,沒有回答。他仰頭将杯中鮮血一飲而盡,對一旁的山舒說:“幫我再去拿一杯。”
山舒望了羽谿一眼,在對方點頭後收起空酒杯,往地下走去。他的步子還沒邁出多遠,人便僵在原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虞影溯聞聲望去,卻見羽谿沒有回頭,視線驟然相交。
“她回家了,”羽谿說,“也是時候回去了。”
羽谿從座椅上起身,後退了幾步站在原地,視線遊移在虞影溯周圍,像是在等待什麼事情的發生。
“羽畫嗎?她回羅萊斯做什麼?”虞影溯的視線越過羽谿,落在山舒身上,“和他死了有關?”
“算是,”羽谿說,“她為了開一扇門,犧牲了家裡所有的人類。我聽說你答應他們會帶回去新的菜譜,燒了吧,萬一他們能收到呢。”
虞影溯感覺一股熱流從心髒湧了出來,他本以為是情緒導緻的反應,卻不料那感覺越來越明顯,溫度持續升高。
“那看來我不用忙了,東西還沒開始找,省事了,”虞影溯紋絲不動,“至于裴陵……什麼時候出發?”
他的聲音應該沒有抖,身上也應該沒有露出半點馬腳。羽畫開的那扇門一定是地下室,母陣被關閉,封印徹底消失,他身上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隻不過這一次沒有塔爾,沒有任何引導,面前還站着老奸巨猾的狐狸……諸事不順。
“你不問問這些人怎麼死的嗎?”羽谿并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