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一怔，就在他晃神的瞬間，貝爾斯化作的黑影從四面八方突襲而至。漫天的黑色流體像是無夢城降災那日的巨幕，瓊的視線被金屬遮擋，再下一秒，封喉刃突襲而至——
濃霧裹挾刀刃，懸停半空的刀身嗡鳴不止，卻不見玄逐歸的影子。瓊想奪取封喉刃的控制權，但煙霧籠罩刀柄的瞬間，一道寒光卻突然掠過視線邊緣。
刺目的白光奪取了一切，貝爾斯趁機開啟暗室傳送門。封喉刃一個大回轉掠過瓊的臉側，隻留了一道血痕便跟着玄逐歸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魔族王宮的鐘聲穿透雨幕回蕩在無夢城内，管風琴音随着風雨搖曳不止。
瓊低笑了一聲。
特拉古歐森林北側，首先發現深淵海異常的混血種即刻上報，但消息沒能趕上海嘯的浪潮，不過短短一刻鐘的時間，深淵海便化作出籠的巨獸，從黑暗深處席卷大地。
海岸峭壁之上，萊恩礦脈的入口在短短幾分鐘内被淹沒。深淵海支流水位暴漲，不過半天不到的時間，羅茵萊河就受到了影響。琳琅天城王宮外護城河決堤，地下水牢的外牆年久失修，幾個小時的時間就将最底層的水牢盡數淹沒。
羅蘭公國第一時間做出了應對，羅伊爾拖着将死之軀親自坐鎮，搶在日出之前将水牢清理了出來。但誰也沒有料到，原本被關押其中的精靈先知琅軒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消失得無影無蹤。
騎士團的士兵們在地底隻發現了一具被浸泡已久的人類屍體，經辨認應該是王宮廚房裡的管事之一，專門負責琅軒飲食的潘逸。
消失的獄卒成為了被鎖定的嫌疑人，聯盟在水牢盡頭發現了地下暗道的入口，但探索不過幾十米就被坍塌的磚石阻擋了去路。道路清理到一半時，有人看見了廢墟之後閃爍的金色絲線。但消息都還沒來得及傳送出去，羅茵萊河的水流便在數十秒内便吞沒了地下暗道。
無人幸免于難。
先知失蹤的消息被壓了下來，琳琅天城内一切如常。
可消息瞞得過千萬人，卻沒能瞞過守在裴陵的虞影溯。他留在地下暗道裡的結界法術被接二連三觸發，一路通往涵山城的出口。
精靈族的傳送大陣就設置在裴陵中心，距離精靈大軍如今隻剩下不到五小時。而就在他等待日落的這段時間，門外卻出現了一個他未曾預料過的訪客。
“不請我進去嗎？”樊霄擋住險些關上的門框，“時間結界。”
虞影溯呼吸一頓，掌心的法力旋渦瞬間成型，刀鋒直抵樊霄咽喉。後者不為所動，但風漩化作結界，利刃再無法靠近皮膚一寸。
“别着急動手，”樊霄指尖的風凝聚成刺抵在虞影溯小腹，低聲道，“我是為了談個……交易。”
時間結界被發現并不令人意外，意外的是樊霄在發現後第一時間來找的是他。
樊霄為什麼會認為這個結界和他有關？
從頭到尾，虞影溯作為裴陵的守城人，與塔爾和昆德爾蘭的那一戰并未出現半點纰漏。如果樊霄察覺到了什麼，那必定是在之前。
從龍谷，到極北冰原，再到光精靈之森……或者亞恩城。
但這些沒那麼重要，因為他一旦開口詢問，就等于親口承認了自己與混沌立場相悖。把柄即使出現，也絕不能由他親自遞到對方手裡。
“交易？”虞影溯冷笑，“我這裡應該沒有精靈王想要的東西。”
如今唯一能确認的就是精靈族和長老殿的聯盟并不像表面那般穩固，樊霄要做的事情必定無益于混沌。他既是試探又想要拖人下水，才會在這個時間登門拜訪。
“我都還沒說，你怎麼就知道自己沒有？”樊霄收了抵在他小腹的風刺，“别着急，傳送大陣還有兩個小時才會啟動。”
虞影溯收回了抵在樊霄頸間的刃，後退半步，給他讓出了進屋的路。樊霄自覺關上了門，淡綠的的風裹住鎖眼，封死了那扇門。
“我不信你沒發現時間結界，”樊霄說，“但想讓我來背這口黑鍋，你總得付出點代價。”
虞影溯盯着他。
“龍族離開胡佛天坑之後去了赫蘿山系，地脈玄龍屍體鑄成的堡壘輕易無法攻破，我要另一條路，”樊霄說，“混沌一定會讓你去破壞舊宮的晝夜法陣，大裂谷内部防禦薄弱，是控制獨角獸的最好時機。”
他說得沒錯，虞影溯的确是準備借此機會控制大裂谷。蕾妮西亞的衰弱和西南的動亂必定和獸人族内的叛徒分不開幹系。
樊霄想要的是他手裡的獨角獸信物。
“一個穩定點而已，塔爾已經得知了具體位置，就算時間結界沒能成功，他也可以親自再來一趟，”虞影溯拿起了桌邊的玻璃杯，“隻要我不在裴陵，照樣可以找得到背黑鍋的人……可王冠隻有一個，這麼虧本的生意，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
杯子裡的水是塔爾留下的，早就已經涼透了，表面漂浮着落上去的灰塵。樊霄一皺眉，這間屋子不像是隻有一個人待過，沙發上凹陷的痕迹，地上的腳印，甚至氣息。
“看來我晚了一步，”樊霄盯着他手裡的杯子，“他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放任他破壞穩定點？”
虞影溯看着杯子：“我就不能看在舊情人的面子上？”
“合格的舊情人就應該和死了一樣，你這叫餘情未了，”樊霄從虛空之中取出了一封信，“不僅放任他對合作對象不利，還去光精靈之森給他殿後……你和傳言可不太一樣，不是在魔族好幾次都要殺他嗎？”
虞影溯的目光徹底冷了下來，掌中玻璃杯頃刻間碎了，渣滓落了一地。
“是殺不了……還是下不去手？或者從一開始就沒想要他的命，隻是給别人做做樣子？反正他開膛破肚也死不了，災禍不會讓他死，更何況還有一個無所不能的母親，”樊霄頓了頓，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一樣，“啊”了一聲，“哦對，老師的落霄應該傳給她了，我這位師母也活不了多久了，不然混沌也不會急着讓你破開結界。”
虞影溯心知自己不能表現出任何情緒，樊霄提到蕾妮西亞時就将試探寫在了臉上，一旦他有任何異常，就會證實先前對方的猜測。
穩定點不能留，他要去西南，找到塔爾，然後去大裂谷。如果獨角獸信物可以快速達成這一目的，在誰手裡他都并不在意。
可如果答應得太痛快，樊霄必定會懷疑他的目的。
“他想見誰和我有什麼關系，”虞影溯說，“我不殺他隻是為了避免被魔族追殺，反正到了南邊想要他命的人多得是……也有人快成功了。”
樊霄呼吸一頓。
“你手裡的信封來自光精靈之森吧？”虞影溯揚了揚下巴，“奚阙和你有聯系，畢竟大家都是精靈，這不奇怪。我去問落霄的解除方法，因為有人告訴我這是暗精靈的詛咒術法，也隻有暗精靈能解除。”
樊霄眉間微蹙。
“所以我不會讓他靠近光精靈之森一步，”虞影溯看着他，“否則，豈不是白費了他身上的落霄。”
樊霄一瞬間有些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啞着聲問：“他身上有……落霄？”
“他想用落霄殺死靈，又為了得到古代惡魔的力量簽訂了契約。混沌設下陷阱把烙印留下的封印屏障解除了，現在死靈毒發，你猜他還能活多久？”虞影溯的指尖幾乎刺進掌心，“我說了，想殺他的人那麼多，不差我一個，又何必得罪斯卡文吉爾家……不過魔族大君也活不久了，後顧之憂也自己消失了。”
他把自己顫抖不止的手背到身後，還能分出心思注意到精靈王的異常。虞影溯拿不準樊霄為何失控，但無論因為什麼，這都是個好機會。
“你想要獨角獸信物去對付龍族，可以，因為我确信他們會和落月同盟結盟。比起之後戰場上的正面沖突，背後的一刀應該更緻命，”虞影溯看着他，“但一個穩定點不足以換這麼大的籌碼，晝夜法陣消失後，你隻有一個月的時間。”
樊霄不愧能坐上精靈王的位置，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就掩蓋住了先前露出的所有破綻。
“既然你幫他是為了下一盤更大的棋，那我們的目的從根本上并不沖突，”樊霄頓了頓，“但一個月不夠，三個月。”
虞影溯笑了一聲：“聽說你去西涼川賣過早餐，讨價還價的本身是從集市裡學來的嗎？”
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除了蕾妮西亞和琅軒，應該隻有涅亞的日記裡有這個内容。樊霄深吸了一口氣，無奈道：“一個月确實太短了，龍族這次準備充分，連荊巡都出現在了胡佛天坑……兩個月吧，至少削弱他們的兵力。”
兩個月的時間，獸人族或許還能撐得住。
“兩個月，六十天，”虞影溯取出了獨角獸信物，“還是在這裡，日落時見。”
隻是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之後大軍入境，時間結界在必經之路上，”樊霄沒有急着去拿，“但如果沒能成功，你得告訴我怎麼觸發。”
“随便觸發任何一個都一樣，那是連環套索，”虞影溯頓了頓，又問，“你從什麼時候知道長老殿在混沌手裡？”
樊霄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想了片刻，還是回答：“挺早的，老師死之後不久吧。”
虞影溯不介意這個答案的真與假。
“如果他一輩子藏好自己，那或許還有機會成為最後的赢家，”樊霄望了一眼琳琅天城的方向，“但他忍不住了。”
虞影溯問：“你也想要法爾伽魯姆的控制權？”
“除了人類，沒有一個種族可以控制法爾伽魯姆，”樊霄說，“但如果有人想要通過控制人類來得到這裡，那這個人不能是别的誰。”
虞影溯笑了一下，将王冠放在了入門不遠處的台面上，轉身坐回到沙發上。樊霄上前接過它，解開了封住門鎖的風漩。
而就在他開門的刹那，虞影溯卻突然出了聲。
“還有個事，剛才忘了說，”他低聲道，“琅軒不在琳琅天城，他跑了。”
樊霄的手一僵。
“往西南走的，”虞影溯說，“至于是去月眠城還是赫蘿大裂谷，你要不親自去确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