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燕山邊陲。
“大半夜翻騰來翻騰去,這覺你還睡不睡?”
“臭婆娘,你不餓?”
“……”
“孩兒他爹,觀音土吃多了也不行,已經吃死那麼多人了。”
“不吃死,吃也死。要不……”
男人嘬牙花子,“還是把小龍跟老劉家的換了吧。”
後面兩人又說了什麼,裴小龍已經無心去聽,饑餓把他喚醒,卻給了他活命的機會。
裴小龍心驚膽戰熬到娘爹睡着,墊着腳小心翼翼逃進冷冷晴的冬夜。
棕褐色的土地上不見寸草,樹木失了樹皮,光秃秃露着芯子,白得晃人眼睛。
裴小龍依依不舍回頭,和披着破爛衣裳靠在家門邊的男人對上眼。
“外頭冷,小龍,回來。”
“回去被你們送到老劉家吃掉?”
裴小龍搖頭,不住後退。
“你果然聽見了。”
男人臉上的慈愛變成了被戳破的憤怒,他踉跄着提起後鞋跟,邊追邊嚷:“臭婆娘!快過來幫忙!”
裴小龍撒開腿跑,聽到阿娘也在身後追趕,憋了半晌的熱淚溢出眼眶,冰冷冷糊在臉上也來不及擦,不管不顧沖進了虎嘯狼嚎的大山深處。
連日來的饑餓再次襲擊了他,裴小龍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小呆,怎麼帶了個……人回來?”
看到瘋狂甩尾巴向自己邀功的黃狗,夏候昙有點傻眼,最終還是走上前,喂給這小孩一些水。
幾日後。
寇匪殷紅的鮮血淌過卷刃,一滴滴往土裡滲出暗褐色的花。
謝遠凝眉甩甩樸刀,沒甩幹淨,嫌棄地丢在地上,朝東京的方向望了望。
半晌,他還是屈膝将那刀撿起,擦幹淨收起來。
風中飄來女孩哭泣的聲音,隔着林子,模模糊糊。
謝遠頓了頓,依舊大步流星朝反方向走去。
“夏候昙,是我對不起你……”
謝遠驟然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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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樓裡遊人如織。
“小打小鬧難成氣候,可若真成了氣候,也能加官享受。”
“可不是嗎!”
夏折薇知道,這些大堂裡閑聊的食客是在說前不久朝廷招安群匪的事,忍不住多聽了兩耳朵。
崔皓蓦然舉起便面擋在臉上,低聲道:“快走。”
夏折薇心領神會。
“慢着,”王世安叫住行迹匆匆的兩人,不滿道:“見了伯伯招呼也不打一個?”
崔皓裝聾作啞,提步便走。
夏折薇不明就裡,緊跟在後。
王世安怒道:“崔皓!”
崔皓歎了口氣,放下遮擋在面前的扇子卻并未回頭。
夏折薇還是頭次見到他這樣無奈,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跟着崔皓停了下來。
引客的堂倌左右打量一番,笑嘻嘻道:“各位客官,咱們是要一起還是?”
王世安不語,隻哼了一聲。
他身後的随從替他答道:“自是要一起的。”
“伯伯。”
崔皓摸摸鼻子,走上前向王世安行禮,随即介紹夏折薇:“這位是我妻子。”
王世安将她從頭打量到腳,皺了皺眉。
一行人進了包間,裡面已坐了不少人。
甫一進門,包間内的人齊刷刷朝門口看來。
“功和,怎麼來得這般遲?該罰!該罰!”
坐在正首的張繼道當即嚷道。
“在外頭見了我子侄崔皓,”王世安拍拍崔皓的胳膊,“難免多聊兩句。”
“這是……崔岚家的?”
“自然是。孟兄不過天命之年,莫非便已老糊塗了不成?”
“崔岚?自緻仕後,許久不見他出來走動了啊。”
王世安自顧自在張繼道左手側坐下,任由旁人讨論。
自來東京之後,生意逐漸做大,漸成氣候,夏折薇在樊樓參加宴會早已輕車熟路,可如現下這邊局促不安卻是頭一回。
越是正經的宴會,越忌諱不打招呼,臨時帶人。
把他們帶來并非自己主場的宴會便不管不顧,怪不得崔皓見了這位伯伯便躲。
夏折薇面皮發燒,無所适從,恨不得推門便逃。
崔皓關切地望了望她。
夏折薇輕輕搖搖頭,示意自己還好。
靠門坐着的鐘淮張羅着兩人坐下,殷切道:“許久不見崔衙内,衙内風采依舊,不知近日來在做些什麼?”
崔皓笑笑,糊弄了過去。
茶博士新添了茶水,鐘淮當先接下,依次放在崔皓、夏折薇身前桌上。
王世安像是才想起來似的,隔空問道:“世侄,喝點?”
崔皓拒絕,但桌前仍被擺上了酒盞。
張繼道舉杯象征性地說了幾句場面話,酒一杯接着一杯,很快便過了幾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