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拍拍他的肩,“天熱,你回去罷,我回清涼殿了。”
“恭送陛下。”霍去病站定,看着那個高大背影上了辇,卻也站在殿外,不再進殿。
殷陳獨自離開已經近一個時辰,他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慌亂。
殷陳回到披香殿外,看到霍去病站在樹蔭下,腳步微滞。
霍去病不覺松了口氣。
殷陳沿着樹蔭朝他走去,少女身影在光影間移動,忽明忽暗,她漸漸靠近他,“郎君怎的獨自待在此處?”
“有些憋悶,出來透透氣。”他移開目光。
“郎君的臉怎麼這樣紅?”殷陳瞧見他臉上那抹微紅,湊近看了看。
他往後撤了撤腳步。
殷陳彎眼一笑,退後一步,“我有些餓了,郎君可否給我弄些吃的?”
衛子夫出殿時,瞧見了站在樹蔭下的兩人。
殷陳也看到了她,連忙行禮。
衛子夫瞧了瞧天色,“我說怎沒在席上見着殷姑子,原來是在此處。”說罷又看向霍去病,“去病,我見平陽侯正在尋你,你先進殿去罷。”
霍去病看了殷陳一眼,殷陳颔首示意,他應了一聲諾便移步進殿。
衛子夫扶了扶雲鬓,走到殷陳身邊,柔聲道:“我瞧殿内亂哄哄的,不若随我去椒房,我方才做了些糕餅,正好你替我嘗嘗?”
殷陳沒料到皇後竟會相邀,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我可是衛家手藝最好的人,你若錯過了,定會後悔的。”衛子夫一雙眼如同月下水波,亮瑩瑩地泛着波光,繼續引誘道。
殷陳實在經受不住誘惑,隻得點頭應下,忍不住問道:“皇後為何對奴這樣好?”
衛子夫眉眼後鋪了一層淺紅,笑起來時淺紅飛入雲鬓,“自然因我對殷姑子一見如故。”
披香殿離椒房殿不遠,殷陳随着衛子夫一路走回去。
回到椒房殿,沉玉囑人端來琉璃盤,盤中裝着桃花樣式的糕點,殷陳在衛子夫的殷切注視下,拿起玉箸夾了一塊,放入口中。
入口是濃郁的香氣,細膩的糕點在口中化開,餘味是淡淡的甜味。
衛子夫長眉微挑,“我可有誇大?”
殷陳又夾了塊糕點,她明明不怎麼嗜甜,但這糕點味道實在是好,忍不住又吃了幾塊。
“真好吃。”
“你喜歡便好。”衛子夫依着青玉幾,淨白的柔荑在頰邊輕點,指間蔻丹粉粉。
“奴有一問想求皇後解答。”
衛子夫颔首,示意她說。
“原本太後身邊的女醫義妁,可是皇後放她出宮?”
夏日的午後,總是最困倦的時候,執扇送風的宮人動作輕緩,衛子夫微微擺頭,雲鬓邊的步搖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你為何問起此人?”
“義妁是奴姨母。”
衛子夫鳳眸在聽到姨母二字時微微睜圓。
“奴以為君侯會同您說起我的身份。”
衛子夫斂起訝然,坐直,讓宮人退出殿外,“她是來向我請離宮的,她曾于我有恩,我初懷皎皎時胎還未坐穩便見了紅,是她救了我。”
殷陳想起今日在披香殿中見到的明麗少女,不易保住的胎兒總會得父母諸多愛憐。
“請問皇後,奴姨母是建元三年入宮的嗎?”
衛子夫點頭,“那時太後頻發頭疾,遍尋天下名醫,她應召入宮,治好了太後頭疾,便留在宮中做了侍醫。直至元朔四年,太後仙逝後,她便向我請離宮。”
“那奴姨母可有說,她離宮去往何處?”
衛子夫凝眸回憶,“她是說去尋離家十數年的阿姊,想必便是你的母親。”
可世事陰差陽錯,分離十數年的姊妹,終究沒能再見。
衛子夫見她神情失落,拍了拍她的手。
殷陳回過神,“皇後,奴還有一問,太後身邊的大長秋齊溪為何被貶入永巷?”
衛子夫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怎知齊溪?”
“姨母在信中曾提過她,她是姨母的舊友。”
舊友。
衛子夫歎了口氣,“她沖撞了宮中貴人,導緻其早産。”
殷陳蹙了蹙眉,“是奴姨母離宮之後的事?”
“嗯。”
殷陳朝衛子夫拜了一禮,“多謝皇後告知。”
殷陳在椒房殿待到日入時,霍去病便到了,他手上執了個笥箧,見過皇後,出了殿,他仍提着那笥箧。
殷陳正盯着他的手,卻見他将那笥箧遞了過來。
殷陳接過,嗅到一絲香氣。
她才知,笥箧中是一盒糕點。
“皇後說你在殿中吃過了。”
殷陳捧着笥箧點頭。
“若是不想吃,就丢了罷。”
“丢了多可惜,我拿回去夜裡若是餓了還可以熱着吃。”殷陳心中暗诽他暴殄天物。
“随你。”
“郎君的酒可醒了?”
“我并未喝醉。”
沿着來時路出了宮,夕陽染紅了半邊天際,倦鳥紛紛回巢。
殷陳挺了挺僵硬的腰肢,将他的玉牌還給他。
霍去病接過玉牌,“姑子現在可否告訴我,皇後之症為何?”
“郎君信不信巫蠱?”
“巫蠱?陳皇後因巫蠱被廢,巫女楚服被斬于鬧市,宮人被斬首三百餘人。至那時起,宮中巫蠱器物盡被銷毀,誰敢冒此大不韪在宮中施行巫蠱?”霍去病手指微動,他顯然不信。
“我懷疑巫蠱隻是殼子,侍醫不敢冒殺身之禍将皇後之症往巫蠱上引,若是有敢冒險說出巫蠱,恐怕也查不出什麼。”
“到那時,皇後将陷入自證困境,怕又是一場六年前的宮闱禍事。”殷陳的聲音清脆,說出這話時,不帶一絲情緒。
霍去病眉頭緊擰,他停步,待殷陳走了兩步,同他齊平,他轉頭看向她。
殷陳捧着笥箧,殘陽似血,倒映在她側臉上,如同給她上了一層紅妝。
她亦停了步,望向霍去病,眼中似有一層清淩淩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