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禽牧北提筆蘸墨,略微思索片刻,卻擡起頭,目光幽深地看向趙簡。他沒有再笑,而是微微皺起眉頭,眼眸中飄忽着說不清的情愫。接着,他緩緩寫到:
“蓦然劍指情深處,卻羨鹣鲽比翼栖。”
四周鴉雀無聲。這尾聯來得比頸聯還出人意料,卻讓人悄然惆怅,一時間百感交集。
半晌,才有人回味地歎道:“刀劍無情,人卻有情。縱使在家國大義面前,也情難自禁,難以抉擇,真是讓人唏噓啊。”
有人認出來他們就是早上在觀景台前與人争論女德的那對夫婦,不禁贊道:“你們夫婦二人攜手同作了這首一波三折,張力十足的詩,既是旗鼓相當的對弈,又有珠聯璧合的默契,實乃高山流水,琴瑟和鳴,讓人豔羨不已。”
“這位兄台謬贊了。我與娘子也就是平日裡喜歡玩些比拼心智的小遊戲而已。”米禽牧北嘴上客氣着,心裡卻樂開了花。這可是他聽到過的關于他和趙簡最和他心意的評價。
趙簡卻默默地盯着那首已經完成的七律,反複默念米禽牧北寫下的最後兩句。不知為何,她明明一個勁兒地告訴自己米禽牧北是在自作多情,卻仍然忍不住去想象這兩句詩所描繪的景象,甚至漸漸地有些慌亂……
不可能!這樣的事情,絕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米禽牧北這點玩弄人心的小把戲,她早就看透了。
本來隻是在外圍監視米禽牧北和周圍異動的元仲辛聽着身邊那些什麼“天作之合”、“神仙眷侶”的評價,頓時沉不住氣了。早上好不容易對米禽牧北産生的那一丁點好感也瞬間蕩然無存。
我好歹也是上過幾天太學的!憑什麼米禽牧北都能跟趙簡玩聯詩,我卻不行?
元仲辛把背上的書箧取下來扔到一邊,走到侍官那裡去要鈴铛,卻因為沒有請柬被攔住了。
争執間,米禽牧北走了過來。出乎元仲辛的意料,米禽牧北居然跟侍官求情,說元仲辛是他的書童,也跟着讀了一些書,頗有些才學,希望侍官能通融一下,讓他也參加。侍官看在米禽牧北的面子上,終于答應了。
“别給我們丁家丢臉哦!”米禽牧北眯起眼睛逗元仲辛。
“哼,别以為就你會寫詩!”元仲辛瞪了他一眼,不屑地說道。
米禽牧北拉弓射箭,開始了新一輪聯詩。這一次,是另外的人搶到了首聯。趙簡意猶未盡,繼續跟其他人配合着玩。元仲辛也想參與進去,可每次準備搖鈴铛的時候,他都猶豫不決,總覺得自己還沒想好,結果都讓别人搶了先。終于,在趙簡又一次射中一隻木鴨子之後,他鼓起勇氣第一個搖起了鈴铛。
可當他拿起筆時,卻隻能對着紙幕發呆。他真是後悔當初在太學的時候,每次講詩詞他都要麼逃課要麼打瞌睡,連平仄都沒學清楚。本以為至少可以湊幾個字出來,可現在他卻緊張得手心直冒汗,大腦一片空白。
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王寬突然出現在他身側,對他輕聲耳語了兩句。
真是天降救星啊!元仲辛趕緊把王寬說的那兩句詩寫了下來。其他人對這樣的作弊行為倒也沒有苛責,隻是對詩句點頭稱贊。
元仲辛放下筆,正想好好感謝王寬一番,卻見王寬一臉嚴肅地問他:“米禽牧北哪兒去了?”
“啊?”元仲辛向四處望去,果然不見了米禽牧北的蹤影,“他剛剛還在這兒呢!”
趙簡也趕了過來,一看情況不妙,趕緊找人,還不得不硬着頭皮四處打聽:“看見我夫君了嗎?”
問了一圈下來,沒人注意到米禽牧北去了哪裡。
“大概是鑽湖裡去了吧。”元仲辛沒好氣地說道。
“怎麼可能?剛才也沒人落水啊。”趙簡詫異道。
“他就是個泥鳅精!不去湖裡能去哪兒啊?”元仲辛忿忿道。
趙簡哭笑不得,以前還罵他是毒蛇,現在直接降級成泥鳅了。不過元仲辛罵得也真是貼切,米禽牧北的确跟泥鳅一樣,根本就看不住!之前是看不住他搞小動作傳遞信息,現在倒好,直接連人都消失了!
“不是叫你好好盯着他嗎?誰讓你來湊熱鬧的?”趙簡埋怨道。
“你跟他都琴瑟和鳴了,我能無動于衷嗎?”元仲辛也不服氣。
“大概這就是米禽牧北的計策吧。”王寬說道,“他先是提議把我和小景跟你們分開,然後又故意刺激元仲辛,轉移你們兩人的注意力,放松對他的監視。”
“可他為什麼要溜走?”元仲辛疑惑道。
趙簡擡起頭,看看四周來來往往、穿着各異的人群,“莫非,他已經找到了我們想找的人?”
她心裡突然又冒出一股無名怒火。
這人究竟一心能幾用啊?剛才跟自己聯詩的時候還一副陶醉其中的樣子,甚至讓人以為他在自作多情。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那些亂人心懷的詩句,原來也隻不過都是虛情假意,全都是用來騙人的把戲!
趙簡看着腳下的石子兒,擡起腳狠狠地将它踢飛到湖裡。
等等,他自作多情也好,虛情假意也罷,關我什麼事?我為什麼要為這個生氣?
“你還好吧?”元仲辛看趙簡滿臉通紅,眼神也有些淩亂,關切地拉起她的手問道。
“我沒事。”趙簡定了定神,把自己跑偏的思緒拉了回來,“如果米禽牧北搶先一步單獨找到了定安族人,隻怕會動什麼手腳。”
王寬點點頭,“不過,事已至此,我們也隻能靜觀其變。”
“先回客棧吧。”趙簡說道,“他肯定還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