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禽牧北自然是看出來了他的猶豫,也感受到了來自兩旁僧衆對他憎惡的目光。他隻是矜持地一笑,柔聲說道:“多謝大師。”
玄澤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趙簡,點頭回禮道:“阿彌陀佛。”
米禽牧北穿過長長的回廊,路過幾座殿宇的牆角,徑直來到墓地。一路上遇到的僧侶們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他盡量不去注意那些人,也不願去回想當時發生的事,可地上延伸向後院的一條隐約可見的暗紅發黑的痕迹仍在不斷地提醒他究竟幹過什麼事,讓他逃無可逃。
母親和大哥的兩座墓碑前,也是一片暗紅的污迹,就算是被用力地沖洗擦拭過,血漬也早已浸入石塊,與其融為一體。
米禽牧北看着這番景象,睫毛微微顫抖,嘴角也隐隐抽動了一下,但卻一言不發,隻是在那片血迹上跪下,沖着兩塊墓碑磕了三個頭。
他站起身來,卻發現旁邊多了一塊墓碑,寫着他父親的名字。他知道那是玄澤為了掩人耳目在此處立下的僞冢。
自從上次離開靈慧寺,米禽牧北就再也沒有打探過父親的消息。此時,他卻忍不住問一旁的玄澤:“他後來去哪兒了?”
玄澤答道:“你父親在寺外養好傷之後,就獨自離開了賀蘭山,至今了無音信。”
了無音信?米禽牧北望着天長歎一口氣。也好,父子恩怨,就此兩清。從此天涯陌路,相忘江湖,他的生死,跟自己再無半點瓜葛。
米禽牧北說他想一個人在墓地多待一會兒。玄澤就帶着趙簡離開了後院。
“趙施主可否到茶房一叙?”玄澤問趙簡道。
“當然可以。”趙簡幹脆地答道。
來到茶房,玄澤打發走了弟子,卻關起門來對她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深深的佛禮。
“大師這是何故?”趙簡惶恐道。
“老衲替牧北感謝趙施主。”
“替他……感謝我?”趙簡十分詫異。
玄澤點點頭,娓娓說道:“老衲是看着牧北長大的。這二十多年來,老衲從未見他像今天這般平和淡泊。他眼中沒有了戾氣,而是多了些慈悲,你甚至能感受到,他對未來充滿了希望。老衲知道,這都是趙施主的功德,是你讓他封閉陰暗的内心照進了陽光。”
“我……”趙簡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大師……言重了。”
玄澤卻雙手合十再行一禮,神情變得嚴肅,“趙施主是牧北命中的貴人,卻也是他的……”他目光深邃地看向趙簡,欲言又止,“總之,他的命門在你的手上。救一人,毀一人,全在趙施主的一念之間。”
趙簡頓時驚慌地看向玄澤,一顆心顫抖着在胸中揪成一團。“大師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他能未蔔先知,算到了自己對米禽牧北的真實意圖?他這是在威脅我嗎?
“趙施主不必慌張,因果循環,萬物自有定數。老衲隻是想說,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把這因果串起來的,便是每個人一次次的選擇。如今,有一個極其重要的抉擇握在趙施主的手上,牽一發而動全身,還望趙施主慎重。”
玄澤言罷,又低頭行了一個禮,便告辭離去了。
趙簡站在屋裡,怔怔地看着敞開的房門,心如亂麻。
“诶,我到處找你,原來你在這兒呢!”米禽牧北突然出現在了門口,趙簡心裡又是咯噔一下。
“你怎麼了?”他看趙簡似乎驚魂未定的樣子,關切道,“是不是玄澤那老頭跟你說什麼奇怪的話了?”沒想到他卻笑起來,“他總是喜歡神叨叨地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你别放在心上。”他又拉起趙簡的手道:“就要走了,我們去看看瑤瑤和小乙吧。”
“嗯。”趙簡深吸一口氣,努力把紛亂的思緒壓了下去。
他們倆來到靈慧寺給瑤瑤和小乙安排的房間,見兩個娃娃正在屋裡開心地玩着玩具。可瑤瑤一見到兩人,便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飛快地跑過來抱住他們的腿,用稚嫩的聲音喊道:“趙姐姐,米禽叔叔,瑤瑤想回家了。”
她想回的那個“家”,當然就是參軍府。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瑤瑤已經把那裡當成了自己的新家。
趙簡鼻子一酸,蹲下來撫摸着她的臉說道:“瑤瑤,趙姐姐求你一件事好不好?趙姐姐和米禽叔叔最近都很忙,沒有時間照顧你和小乙。你們能不能先在這裡住一段日子?你看,還有這麼多叔叔姨娘哥哥姐姐陪你們玩……”
“趙姐姐不要瑤瑤和小乙了嗎?”瑤瑤一聽,頓時眼淚汪汪。
“怎麼會不要你們呢?”趙簡也忍不住傷感,“我們隻是暫時分開,以後瑤瑤要是想回去,趙姐姐一定會來接你們的。”
“真的嗎?趙姐姐不許騙人!”瑤瑤嘟着嘴說道。
“趙姐姐怎麼會騙你呢?”米禽牧北也蹲了下來,“叔叔也向你保證,等過段時間,我們就來接你和小乙回去,好不好?”
“米禽叔叔,你一定要來啊。瑤瑤還要跟你們一起去賀蘭山放牧,還要聽你吹骨笛……”
“嘿,這鬼機靈!”米禽牧北不禁對趙簡笑道,“剛才一路上安安靜靜的,沒想到把我們聊天的話全記下來了!”
趙簡卻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瑤瑤,頓時淚流滿面。
“怎麼小孩子還沒哭,你倒先哭起來了?”米禽牧北輕輕摩挲着她的背,眼中全是疼惜和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