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簡是越來越看不懂他了。想來甯令哥最近定是過得十分艱難,米禽牧北這樣對他豈不是讓他雪上加霜?難道他真的對甯令哥失望透頂,徹底放棄他了嗎?
可趙簡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莫非,他看出了甯令哥對他的心思?還是說,他又在醞釀着什麼隐秘的計劃?
***
轉眼到了年關。
今年的年關來得很早,距冬至過去不過才半月。米禽牧北的傷倒是恢複得快,已經可以下地走動了。
米禽牧北以往從不在自己府裡過年,府邸也從不裝點。每年除夕,他總是會到右廂軍軍營裡去慰問那些駐守的将士,初一便會去拜見甯令哥。今年過年,他無處可去,反正也養着傷,便沒把這年當回事。
年三十的傍晚,他百無聊賴地側卧在廂房裡,手裡捧着本閑書,邊看邊犯困。趙簡早上來過一小會兒,就一整天都沒見着人。他有些失落,但也沒詢問她到底在幹嘛。
這時,山鸮進來禀報:“将軍,該用晚膳了。”
“讓他們把飯菜送過來吧。”米禽牧北懶懶地答道。之前這些天,他飲食起居都沒離開過廂房。
“夫人叫我請您去前廳。”山鸮回道。
米禽牧北驚訝地擡起頭。趙簡雖說是這府邸的女主人,但她從沒在府裡張羅過什麼,莫非今天……
他有些好奇地下了床,又穿上一件正式的外袍,被山鸮攙扶着往外走去。
剛走到小院門口,山鸮就大呼小叫起來:“将軍,你看!”
米禽牧北仰頭望去,隻見目之所及,一片亮光閃閃。屋檐下,回廊裡,甚至一些枝頭上,都挂上了各式各色的燈籠,有大紅的圓燈,黃綠的花燈,還有白亮的兔子燈……流光溢彩,溫暖地映照在幽暗的夜色中。
他心裡一陣激蕩,急切地甩開山鸮的攙扶,加快了步伐,沿着這條被裝點得光彩陸離的通道向前走去,盡管腳步有些蹒跚。
“将軍,您慢點!”山鸮跟在旁邊小心地護着。
他們很快來到了議事廳。寬敞的大廳也被裝扮一新,挂着彩燈和吉祥結。大廳中央放着一張圓桌,上面擺滿了豐盛的菜肴。
趙簡身穿大紅裙袍,靠着椅背坐在圓桌的裡側,一條腿蹬在椅子上。一見米禽牧北走進來,她便挺了挺腰,神氣十足地說道:“新春快樂!”
“阿簡……”一股暖流湧向米禽牧北的眼眶,讓他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山鸮扶着他坐到圓桌旁塞着軟墊的椅子上,他才含着腼腆的笑回道:“新春快樂。”
“怎麼樣,我這個将軍府的女主人還是挺稱職的吧?”趙簡站起來撐着桌沿,神色自得,“有幾個菜還是我親手做的呢。”她轉了轉眼珠,又補充道:“你放心,照菜譜做的,絕對沒有問題!”
米禽牧北莞爾一笑,“娘子親手做的菜,一定是這天底下最美味的珍馐。”
兩人杯觥交錯,有說有笑地吃了這頓年夜飯。他們從美酒佳肴,節慶風俗,聊到天文地理,機械兵甲,甚至詩詞歌賦,野史傳說。兩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去觸碰一切跟現實相關的話題,無論是宋夏政局,還是七齋和甯令哥。
酒足飯飽,趙簡站起來說道:“等一會兒我叫你,你再出來。”說完她就跑出了門外。
米禽牧北詫異地扭頭看向屋外,外面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阿簡又要玩什麼花樣?
不一會兒,趙簡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米禽牧北!快出來!”
米禽牧北被山鸮扶到院子裡,迎接他的是一片火樹銀花。
六枚噴花同時從地上迸發而出,金燦燦的火星在空中彙聚成一人高的花火樹,又連成一堵光豔奪目的火牆,星星點點的碎爆竹在其中噼裡啪啦地炸開。
趙簡站在這片火花牆的前面,興奮地對米禽牧北高聲問道:“好看嗎?”
紅色的裙擺在閃亮的金光中歡騰跳躍,仿佛是萬丈霞光中即将升起的一輪紅日。
米禽牧北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幾步。可就在這時,趙簡冷不丁從手裡扔出一個東西,那玩意掉到地上後開始像陀螺一樣旋轉,接着發出耀眼的光,火星四濺,沖着米禽牧北的腳下直奔而來。
“啊!”米禽牧北和一旁的山鸮都下意識地叫了一聲,趕緊跳起來躲過了那隻亂竄的火球。
“喲,小娘子吓着了?”趙簡拍拍手,挑逗地笑着。
“這什麼啊?”米禽牧北略顯窘态,驚魂未定地問道。
“這是今年的新款煙花,叫‘地老鼠’,好玩吧?”趙簡手裡又拿出幾個,“一起玩?”
一隻隻飛星急電般的火輪開始在院子裡橫沖直撞,伴随着歡笑和尖叫,讓黑燈瞎火的空曠庭院變得熱鬧非凡。
“小娘子,接招!”
“你就是欺負我跑不動!看這個!”
“哎你怎麼往天上扔?”
“這叫飛天鼠!”
……
趙簡又拿來幾支“起火”插在地上,點燃之後一飛沖天,在天頂炸開成五彩缤紛的禮花。
米禽牧北走過來,在被染成彩霞的夜色中輕輕摟住趙簡的肩。
“謝謝你,阿簡。”他看着空中繁星般墜落的煙花,心中柔腸百轉,“煙花雖然短暫,但一生能有這樣一次絢爛,也值了。”
哪怕明天他就要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今夜之後,也不會再留下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