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見我？”元伯鳍轉過身來，眼底透着寒光。

米禽牧北心中一凜，雖有不安，卻也難掩激動，“不，我想！自從看到你留給我的最後那封信，我就一直想再見你一面。我想告訴你，其實我……”

元伯鳍突然手一抖，揚劍出鞘，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就像當初在邠州趙王府裡一樣。

米禽牧北一愣，随即微微笑道：“元仲辛那一劍，還不夠你解恨嗎？”

“他說了，那一劍不是替我報仇。”元伯鳍面無表情地答道。

“所以，現在你要親手報仇，再殺我一次？”米禽牧北無奈地皺起眉頭。

“你認為，對一個人最大的懲罰就是死亡嗎？”

米禽牧北斜眼看着他，“莫非你還想把我送進十八層地獄？”

元伯鳍搖搖頭，收回龍吟劍，臉上的神情變得柔和起來，“米禽，其實我跟你沒有仇。我是恨你，但我也該感謝你。是你給了我戰死沙場的機會，讓我得到一個最有尊嚴的解脫。所以我知道，死并不是最大的懲罰。生不如死，無法解脫，才是真正的煉獄。”

“生不如死，無法解脫……”米禽牧北呼出一口氣，“幸好我已經死了。”

元伯鳍意味深長地看着他，似乎還有什麼話，卻隻是彎了彎唇角，說道：“此生的恩怨，就此了結吧。我也該走了。”

“元伯鳍！”米禽牧北叫住他，“你說，我們來世會生在同一國度嗎？”

“如果你我緣分未盡，大概會吧。”

“那會是大宋還是夏呢？”

“誰知道呢？”元伯鳍輕笑道，“說不定那個時候已經沒有大宋和夏了。”

“也或許，到那個時候我們不用生在同一國度，也可以心無芥蒂地做朋友。”米禽牧北笑着眨眨眼。

元伯鳍懇切地看向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也希望能有那樣一天。”

送走了元伯鳍，米禽牧北繼續向前走。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他曾日夜思念過，在他生命中舉足輕重的人。無論生前經曆過多少動蕩，現在的他們都顯得十分安詳，似乎都已經瞑目九泉。米禽牧北不禁期待起來：是不是該見到他了？

可越往前走，四周的空氣就變的越發寒冷。米禽牧北不禁打起哆嗦，抱住單薄的雙臂，心裡也不由得生出莫名的憂慮。

前方又有一片朦胧的白色。但這一次不是月色一樣的白光，而是地上鋪滿的白霜。片片雪花從空中飄落，就像他生前看到的最後那場雪。

雪地裡出現了一個人，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米禽牧北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抱起了地上的人。

為什麼會這樣？其他人都好好的，為什麼甯令哥會毫無生氣地躺在這裡？還好，他身上沒有血，不必重新經曆死前的痛苦。

“殿下，殿下！你醒醒！”米禽牧北焦急地呼喚着。

甯令哥緩緩睜開眼，見到米禽牧北的一瞬間卻驚恐地抓住他的衣襟，喘着氣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他似乎很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

“殿下，我來陪你了。你在黃泉路上不會孤單的。”米禽牧北含淚笑道。

“不！”甯令哥一把推開他，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你不該這麼快就跟來。你給我回去！”

米禽牧北有些遲疑地看着他：“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去來世做兄弟嗎？”

“可現在我隻希望你好好活着！”甯令哥哭喊道，“是我連累了你。如果不是因為我皇子的身份，你就不會卷進那些争權奪利的腥風血雨；如果不是因為我的沖動愚蠢，你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我不在了，你正好可以卸下枷鎖，去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牧北，回去吧，回到人間，去感受普通人的幸福！”

“殿下……”米禽牧北苦笑着搖搖頭，“我從生下來就注定沒有正常的生活，唯一正常的那段人生是你給我的。如今你不在了，我又豈能獨活？”

“牧北，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麼嗎？”甯令哥抓住他的雙臂，淚水漣漣，“那就是你為了我，死在朝堂争鬥的陰謀中。‘甯為危境虎噬，不為溝中狐食’——可沒想到，現在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是我害死了你，都是我的錯……”

“殿下，我不怪你……”米禽牧北泣聲道。

“可我沒法原諒自己！”甯令哥的雙手抓得更緊了，“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永生永世，無論多少輪回，都不會忘記這份傷痛，我永遠也無法解脫！”

“殿下……你不必如此……”

“我要你回去！回去啊！”甯令哥聲嘶力竭地喊着，自己的身體卻迅速地暗淡下去，最後消散得無影無蹤。

“殿下！”

米禽牧北兩手徒勞地抓向空中，無力地跪倒在雪地上，心如刀割，耳邊還不斷盤旋着的甯令哥的聲音：“回去！回到人間！好好活下去！……”

眼前又成了漆黑一片。米禽牧北茫然地跪坐在地，仿佛被囚困在生死之間的罅隙，無處可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身後投來一束光。他轉過頭，發現那束光不是從頭頂照下的，而是從水平方向射來，像是來自隧道的盡頭，而且比之前都亮，刺得人睜不開眼。

那團光亮逐漸變大，裡面開始出現景象，還有聲音傳出來。

那景象和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米禽牧北揉了揉眼，漸漸看清裡面似乎有一群人，圍着兩個穿着紅衣的男女。紅綢飄揚，彩糖四散，唢呐鑼鼓歡聲震天，那對男女在衆人的歡呼下牽着同心結款款對拜。

這是一場盛大的婚禮，來自那個已經遙遠又陌生的人間。

米禽牧北看不清那些人的臉，卻仿佛明白了什麼。他的胸口突然劇烈地疼痛起來，那束光也越來越強烈，刺得他頭暈目眩。他渾身抽搐着在地上蜷成一團，痛不欲生，一番掙紮後終于失去了知覺。

……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你終于醒了。”

米禽牧北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是站在床前手握念珠的玄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