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黑暗中,米禽牧北漫無目的地走着。他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兩條腿不由自主地往前邁着緩慢的步伐,卻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四周漆黑一片,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又仿佛是兩道無形的厚牆把他禁锢在其中。
這就是傳說中的黃泉路嗎?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這樣走了有多久,之前發生的事似乎也要被漸漸淡忘了。他隻記得自己拼盡了所有,努力把能掌控的一切都安排妥當,至于最終是成功還是失敗,已經不重要了。他這一生都在命運的車輪下掙紮,卻從未放棄。如今一切歸于塵土,雖有遺憾,并無後悔。
一縷微弱的白光灑落在前方,他停下了腳步。漸漸地,三個人影在那片淡淡的光亮中由模糊變得清晰。
“牧北。”走在前面的少年溫柔地喚了一聲,笑着沖他招手。
米禽牧北眨了眨眸子,一股熱流湧向眼眶。那是他十多年未見的大哥米禽辰朔,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哥……哥!”他疾步上前,抱住了顯得比他還年少的身軀,“我終于又見到你了。”
“你長得比哥哥還高大了。”米禽辰朔也緊緊摟住他。
這時,一隻大手輕輕搭在了米禽牧北的肩上。他擡起頭,卻微微一怵。
站在旁邊的是米禽岚邵,而搭在他肩頭的,正是那隻曾在他的殘暴逼迫下被砍掉的右手。
他推開大哥,有些慌亂地往後退了一步,看向父親的眼神千思萬緒。
父子倆默默對視着,誰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其實,他們心裡都清楚,當米禽岚邵掉下懸崖的時候,他們之間的恩怨就兩清了。
米禽牧北盯着父親的右臂,欲言又止,“父親,我……”
“對不起,”米禽岚邵百感交集地打斷他,“我不是一個好父親。”又沉默了片刻,他側身指向前方,“來,看看這是誰。”
前方站着一個女子,溫婉端莊,眉目間流露出疼惜的慈愛。
米禽牧北曾在父親的房中見過母親的畫像,而這個女子,正像是從那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不用懷疑,這正是他從未謀面的母親。
“娘!”他沖過去跪在母親的腳邊,緊緊抱住她,眼中噙滿淚水。這聲“娘”終于有機會當面叫出口了。
平尚清和伸出顫抖的手撫摸他的頭,柔聲道:“兒啊,你受苦了……”
兒時的夢境中,他無數次地幻想過依偎在母親懷裡的感覺,渴望在夢中尋到一絲難得的溫暖。可後來他被越來越冷酷的現實所籠罩,漸漸地便連那幻想也變得冰冷,長大後的他就幾乎再也沒有夢到過母親了。如今,他真切地感受着母親的擁抱和疼愛,而這些,卻無法屬于他活過的那個人間。
“娘,不要再離開我了好嗎?”他哽咽地哀求着。
生時的遺憾,死後真的能夠彌補嗎?
平尚清和彎下腰,捧起米禽牧北的臉,在他的前額上落下一個溫柔的吻。“其實,娘一直都沒有離開過。我看着你長大,看着你經曆一切。你的喜怒哀樂,娘也感同身受。牧北,我可憐的孩子……”
她把米禽牧北扶起來,摟入自己的懷中。比她還高一個頭的兒子像個委屈的幼童一般,趴在母親的肩頭泣不成聲。
可漸漸地,米禽牧北發現母親手上的力道逐漸減弱,他抱着的那個身軀也開始變得透明。在他驚慌失措的眼神中,平尚清和微笑着融化在了空氣中,化作一片缤紛的彩屑飛向那束微光照下的地方。米禽岚邵和米禽辰朔向他揮了揮手,也以同樣的方式跟随而去。
“娘!哥!爹!你們别走!”米禽牧北沖着天空絕望地高喊着。
“牧北,别害怕,我們永遠跟你在一起。”母親的聲音安祥地回蕩在空中,最後那束光也暗淡下去,一切又都歸于寂靜與黑暗。
難道剛才隻是一場夢?人死了也會做夢嗎?
米禽牧北繼續往前走,殘淚還挂在臉頰。不一會兒,前方又出現了一束亮光和一個人影。
“義父?”他一眼認出來,此人是野利遇乞。
“你現在就來見我,是不是早了點?”野利遇乞兩手揣在胸前,臉上帶着長者的威嚴。
米禽牧北自嘲地一笑,“對不起,我敗了,也沒能保全野利家族,讓義父失望了。”
野利遇乞莞爾,走過來拍拍他的肩,“不怪你,你已經盡力了。我沒有失望,隻是遺憾我這一身本事都教給了你,卻沒能助你走得更遠。”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吧。”米禽牧北落寞地答道。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呢?”
“機會?”米禽牧北木然地搖搖頭,“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失去了一切,人間也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了。”
“你真這麼想?”
“我太累了。”聲音越發低沉。
野利遇乞默默歎了口氣,“也是,你這個年紀,本來不應該承受這麼多的。可惜,義父也愛莫能助。”說完,他便轉過身去。
“你也要離開嗎?”米禽牧北不舍地問道。
“義父很想陪着你,但每個人的路,都需要自己走。”
“義父……”
那個背影也化作一縷彩煙,飛揚而去。
每個人的路……我還有什麼路可以走呢?不就是這條黃泉路嗎?這條路上,還會遇見誰呢?
前方出現的是一個背影,米禽牧北看不見那人的臉,卻看清了那手裡拿着的一把劍——正是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刺入他胸膛的龍吟劍。
難道這人是……元伯鳍?
“真沒想到,居然能再見到你。”米禽牧北驚訝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