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元仲辛趕緊跑過來蹲在木椅邊,竟替趙簡捶上了腿,一臉谄笑地說道:“郡主息怒,别氣壞了身子。我幫你勸勸。”
趙簡不屑地吐口氣吹開挂在臉頰前的發須,狠狠地翻了一個白眼。元仲辛識趣地站起來,轉過頭對知州說道:“知州大人,我們家這位郡主,可是惹不起的主啊。你不知道官家有多寵她,不但給了她公主的待遇,還賜給她一座莊園做嫁妝。我這個上門的郡馬爺,在家在外也得什麼都聽郡主的。要是誰讓她不高興,後果可是很嚴重的。知州大人可要三思啊!”
他的語氣顯得語重心長,然而字裡行間,全是威脅。
知州一時間有些露怯,可還是不願松口。元仲辛繼續說道:“反過來,如果您能随了郡主的願,日後想讓郡主在官家面前美言幾句,讓您平步青雲,自然不在話下。”
元仲辛迅速向趙簡遞了一個眼色,趙簡立刻清了清嗓子接話道:“沒錯,明年開春,本郡主就會帶着小郡主上開封觐見官家,到時候自然會聊起邠州的政務。”
趙簡當下是趙祯眼裡的紅人,這是衆人皆知的事。邠州大大小小的官員都想巴結她,知州自然也不例外。如今被元仲辛這樣一提醒,他更是不敢得罪趙簡,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見知州變得舉棋不定,元仲辛趁熱打鐵道:“知州大人可記得,先太後曾着天子衮服祭拜太廟,官家也是全力支持的。先太後母儀天下,德服四方,所以官家願意為作為女子的她打破規矩;現在郡主在邠州也是威名正盛,一次小小的祭孔大典,知州又為何不能效仿官家呢?”
好個元仲辛!趙簡心裡暗自樂道。自己來之前隻是跟他提了一嘴先太後劉娥着衮服拜太廟的事,他便趁機把官家搬出來吓唬人,這還了得。
果然,知州緊張得差點就跪下了,“臣不敢!哦不,臣不敢不追随官家之行。”他躬身朝趙簡拜道:“明威郡主主持祭孔大典,順天應人,州府定當全力支持。下官這就讓他們去籌備。”
趙簡滿意地從木椅上站起來,微笑着扶起知州,說道:“那就辛苦知州大人了。有此功績,明年我見到官家,定會替你多美言幾句。”
“多謝郡主提攜!”知州趕緊拜謝道。
趙簡和元仲辛相視一笑——計劃圓滿達成!
他們知道,要在短時間内讓這些習慣了三綱五常的士大夫們改變對女子的看法是不可能的。與其跟他們理論,不如拿皇權地位施壓,威逼利誘,先強行打通一條路再說。
這不,兩人一唱一和,還真把知州給唬住了。
***
轉眼到了冬至節,邠州街頭一大早就熱鬧非凡,剛剛重開的榷場更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在一個繁忙的街角,一位“女子”坐在一駕闆車旁,車上擺着羊皮氈羊脂膏之類的貨物,還立着一塊木牌,上面寫着物品價格。闆車後面兩個孩童正在嬉戲玩鬧。
這位“女子”身姿婀娜地斜坐着,米白色的褥裙上套着一件淡紫色的羊絨短襖,青黛娥眉,粉面朱唇,頭上挽着簡約别緻的發髻,斜插一根銀鳳钗,發間還點綴着幾朵淡紫花钿,清新素雅,兩條流蘇耳墜沿着細長白皙的頸側垂下,襯得本就清瘦的臉更加纖巧妩媚,一雙妖娆的桃花眼顧盼生姿,眼波流轉間,卻有種飽含愁怨的孤冷,拒人于千裡之外。
來往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停下多看兩眼,偶爾也有人買點貨物。大宋有不少女商販,隻是皆為底層百姓,如此的打扮和氣質,在商販裡并不常見。人們紛紛猜測這位“女子”是不是一位出身富貴卻死了丈夫家道中落,不得不帶着孩子為生計奔波的小寡婦。
路人議論紛紛,甚至有些不懷好意的男人故意湊過來搭讪:“小娘子,你一個婦道人家出來抛頭露面一定很難吧?要不要哥哥養你啊?”
那“女子”隻是指着自己的嘴擺擺手,然後再指向寫着價錢的牌子,冷冷地瞥向對方,似乎在說:不買就别廢話。
“原來是個啞巴,真是可惜了。”“啞巴小娘子還挺有個性的嘛。”“隻要臉蛋兒好看,啞巴又有什麼關系?會叫就行,哈哈哈……”
見這“女子”不會說話,那些人更加肆無忌憚地品頭論足,仿佛這個“啞巴小寡婦”才是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隻是鬧市之中,他們也不敢做出非分之舉,污言穢語一番便悻悻離去。
離開靈慧寺的時候,米禽牧北向玄澤要了一筆錢。那些錢其實是他當初把梁氏姐弟送到寺裡時為兩個孩子預支的十年生活費用。他隻要走了一半,剩下一半留給玄澤,算是還他多管閑事的人情。靠着這些錢,他在柳葉溝安了家,又向牧民收了一些羊皮羊脂特産,這才男扮女裝,來到邠州榷場販賣。他的目的當然不是行商,卻沒想到這一趟下來,竟還賺了不少錢。
隻不過,他也遇到些麻煩。男人生得再清秀,想扮女子扮得天衣無縫也不容易。他現在算是明白,為何付青魚每次出現都是濃妝豔抹,因為隻有塗上厚厚的脂粉,才能掩蓋男人臉上過于突兀的輪廓。然而這樣精緻的妝容,竟招蜂引蝶一般讓他頻頻受到騷擾。他雖然熟悉大宋,卻從沒體驗過有姿色的女子在大宋的這般待遇。莫非這就是那些大宋男人一定要把自己的妻女關在家裡的原因之一嗎?
雖然深感厭惡,裝聾作啞倒還能應付過來。如今當務之急,是如何見趙簡。他已經來邠州好幾日了,卻因為郡主府周圍戒備森嚴,一直無法靠近,帶着兩個孩子更是不便。今日冬至,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見到她。
還好榷場是個消息靈通的熱鬧之地。冬至節一大早,關于趙簡的消息就傳了過來。
“聽說了嗎?今天正午時分在城南孔廟的祭祀,是明威郡主主持。”
“郡主一個女子居然可以主持孔廟祭祀?這可是稀罕事,一定得去看看!”
“同去同去!這是郡主生子之後第一次公開露面呢。”
什麼?生子?
米禽牧北猛地擡起頭,驚得瞪大了眼。
趙簡……有孩子了?
他不确信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卻又因為隻能當個啞巴,沒法上前詢問。他胸口噗噗直跳,手心直冒冷汗,要不是因為塗了胭脂,此時他的臉已經是白紙一般了。
她怎麼這麼快就有孩子了?難道是……不,不可能,我們就隻有那一夜……是元仲辛的也說不定,畢竟那之後元仲辛一直跟她在一起……
想到這裡,他胸口突又一陣絞痛,靠着車沿半天才緩過勁來。他的腦子裡已是一團亂麻,七上八下地胡思亂想着,早已沒有了之前的端莊淡定。他失魂落魄地收起闆車上的貨物,把兩個孩子抱上車,避開那些擾人的異樣目光,默不作聲地推着闆車離開榷場往城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