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着眼猛地一擡手,把那吵人的叫早雀砸了個稀碎。
随後不情不願地爬出被窩,摸索着穿好衣服,慢吞吞哈欠連天地下樓梯,“砰砰砰”作響。
這樓梯剛下到最後一節,他睡眼惺忪往昨晚他們坐的長桌前一看——
不看不要緊,這一打眼直接給吓得背後“噌”地起了一層冷汗。
角落的長桌前坐着一個端端正正的黑袍人。
他一襲鴉黑色長袍未有一絲雜線,帶着黑色的鬥笠,鬥笠之上蒙着厚重的黑紗。
天色仍然昏暗,客堂裡還掌着小燈。
這黑袍人幾乎要與淩晨的黑天融為一體,僅在那角落的孤燈之下隐約透出人形。
君少暄猛地一看,簡直是以為自己還在什麼噩夢裡。
他兩個眼睛猛地瞪成了銅鈴,吓了個清醒。
掐自己一把。好疼。
太好了,不是夢,原來隻是鬧鬼了。
君少暄掐了掐自己的人中。
此刻他的腳步也不敢哐當作響了,貓下腰,閉好嘴,輕手輕腳地一步步往樓梯上倒退。
他一邊往上退一邊在心中呼嘯。
長老!小師叔!救命!啊啊啊!救命啊!
忽然,他緊盯着的那黑袍人的的面紗一個晃動,似乎是朝他的方向轉過了頭。
君少暄被看得腿上一緊,随後腳下極為不優雅地一滑。
“砰呲”一個大動靜,他腿一蹬,屁股一翹,直接重重跌坐到了台階上。
給他那尾椎震了個稀巴麻。
君少暄臉上紅紅白白。
他用盡了這輩子的忍耐力沒有哀嚎出聲,隻在沉重的呼吸聲裡,喘出一些忍疼的哼哼唧唧。
好……好疼。
他忍得滿眼淚花。
天色太早,客堂裡再沒有别人。
君少暄疼得倒吸着涼氣,忽然聽到那黑衣服的鬼開口開了口,“少暄?”
君少暄原本都以為自己要血濺當場,此時驟然聽到這有些耳熟的聲音,叫他不由地懷疑是出現了什麼幻覺。
“嗯?”
君少暄愣在台階上,頭腦一片空白,吃力地兀自琢磨了一會兒,随後試探道:“……長老?”
聞聲,那黑袍人袖擺一動,露出一雙極蒼白又消瘦的手,輕輕撥開了面紗,“嗯,是我。”
君少暄一時都分不清自己是喜極而泣,還是因為太疼了涕泗橫流。
他巍巍顫顫地站起身,一扭一扭地走近,“長老,長老啊……”
玉闌音看着他歪七八扭地走近,一陣發笑,再低頭看看自己的一襲黑衣,“這是哭的哪門子喪呢?大清早的,好生晦氣。”
君少暄吓得連忙止了哭,“沒有沒有,長老你别胡說。”
玉闌音不甚在意擺地擺手,“無事,坐吧。”
于是君少暄哼哼唧唧地把稀碎的屁股放到了椅子上。
這屁股一着椅子,又是疼得君少暄一個激靈。
他咬咬牙挪了挪屁股,一邊故作鎮定地聊天,“長老你醒得可真是……嘶,好早。”
玉闌音把黑紗往鬥笠上一挂,“嗯,昨夜未眠,索性早下來等你們。換了一身行頭是不是吓到你了?”
君少暄嘴硬得像榔頭,“沒有,沒有,沒吓到。”
此言一出,玉闌音便用一種像在看小貓小狗嬉鬧的眼神,看了一眼君少暄。
君少暄被他看得先是一愣,随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啊,我不是藥術師嗎?
他臉上猛地湧上一股血氣。
在玉闌音戲谑的目光下,君少暄紅着臉給自己使了個小法術。頓時,屁股不疼了,牙不酸了。
君少暄眼睛一陣亂飄,撓撓頭,一邊哼哼唧唧還欲解釋:“我這忘了……”
善解人意的玉闌音假裝沒看到君少暄尴尬的紅臉,笑着點點頭,“嗯。”
君少暄挪錯挪錯屁股,“不過長老,你今日怎麼想到換了這黑顔色的衣服?”
玉闌音笑着問:“心血來潮換的。是不是不好看?”
“不是,不是,好看的,長老你披塊補丁布都是氣質出塵,如詩似畫。”君少暄一拍桌子,當即誇得頭頭是道,“隻是這乍然一換了黑色,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我還沒太習慣。”
誠如君少暄所言,玉闌音驟然換下了那淺色衣服,整個人的氣場也随之變換了。
若說之前的玉闌音是仙人之姿,現在大概就是叛逃仙界了的仙人之姿,莫名顯出些矛盾的乖張。
“是嗎?”玉闌音沉吟片刻,“那看來我果真是不太适合這顔色。”
君少暄連忙道:“哪裡哪裡,适合的。”
玉闌音聽着他這閉着眼睛的胡亂恭維,笑出了聲。
“我其實一直是蠻喜歡這深色、玄色的衣服,隻是穿上身總是有些怪。”玉闌音閑聊似的道,“但是溫卓穿着很漂亮,所以我給他置辦的衣服大多都是這種顔色。”
君少暄心道:長老這師尊當得……還管着給徒弟置辦衣服?與徵長老!師尊!你在嗎?你看看人家!
“小師叔穿玄袍确實好看……”他言不由衷誇贊道,心下一陣微妙的嫉妒,“……哼。”
說話間,溫卓和靳修之……鏡遙,前後腳地也下樓梯,來到了客堂。
兩人見到玉闌音這裝束也是齊齊一愣。
鏡遙絲毫不知自己披着的假皮已經被拆了個幹幹淨淨,依舊從容不迫假扮着萍水相逢:“玉兄這是……”
玉闌音好笑地看他一眼,“嗯,今日汀芷村火祭日,換來應景的。”
玉闌音是他們十方宗無上長老,鏡遙自然是不疑有他,點點頭。
溫卓在一旁一直沒作聲。
他用如有實質的目光細細看過玉闌音一遍。
這人過去總信誓旦旦同他說“我從不騙人”。
可真是……
謊話連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