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時候,山人正交抱着雙膝蜷縮在單人沙發上望着窗外出神,沉默得可怕。傑克便知道兩人之間那道無形的壁壘又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也是,什麼都不想,那隻是夢,一旦醒來,就會發現,有太多的現實無法忽視。傑克不知道山人這一整天都想到了什麼:開槍殺人的沖擊,身份立場的矛盾,混亂沖突的内心。但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更糟糕,吃飯前,他眼看着山人足足洗了五分鐘手,反複用力揉搓手指,就好像完全感覺不到痛。就在他實在看不下去準備出聲阻止時,山人又突然回過神來,竟還自嘲地笑說:“怎麼搞的,一不小心洗了這麼久?”
可看那早已泛紅起皮的手,傑克心知這絕不是洗一次兩次能造成的。那一瞬間他覺得心中刺痛不已,卻又無從說起。畢竟說什麼‘這個人本就該死,不必介意’太過輕描淡寫,他唯有切實有所行動才行。
正想要拉過眼前人緊緊擁入懷中,山人卻似乎預感到他的舉動,蓦然閃身躲開:“我沒事,你不用安慰我。”他的語氣冰冷得甚至令人吃驚,“你可能已經習慣了用這種手段……安慰人,可我……不是她們,不需要!”
傑克張了張嘴,一時說不上話來:是想說你不是那些需要哄騙的小女生?你小子以為這是對随便什麼人都能輕易使用的手段嗎?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事實是,五年來他從沒對任何人這麼毫無保留過!可話到嘴邊他終究還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知道做出那樣的選擇有多難,我知道鑄成大錯無可挽回的那種感受,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不是為了你!”山人擡高音量打斷他,強調着那個不是,更像是在自我告誡,“這隻是又一次考驗,我很清楚,如果不開槍,我恐怕也隻有死路一條。所以,我扣下了扳機,不是為了任何人。你不是說過心軟這種東西隻會害人害己,教訓得一點也不錯。不用太久,我會讓自己變得足夠冷酷。”
啊,這就是你最終找到的辦法嗎?誰都不足以改變你的初衷?為了完成任務,不惜要讓自己裝作無情的樣子?
“你能這麼想就最好。”看着山人拼命僞裝起來的堅毅眼神,傑克沉默良久終是嗤鼻輕笑,心中卻全都是苦澀。夢醒後他不是沒想過,不計後果将這個人據為己有,現在看來終究是不能。不僅是那道世俗的界限,還有兩人之間不可彌合的對立。與他在一起山人不會有未來,隻會被拖入無盡的深淵。他曾賭咒發過誓,絕不要成為那個男人一樣不負責任的家夥。可是上一次,他已經因為自己的狂妄自大害死了沈熒,所以這次,他決心放手。
三天後,傑克帶山人正式拜見會長,接手黎覺的業務。山人這才知道那晚去的就是市區西郊,黑貓那個滑頭鬼果然繞路了。這次會長沒再藏頭露尾,令人意外的是,這樣一位枭首的真實面目要比想象得普通得多:一張白淨雅正的國字臉,眼睛細長,顴骨微削,鼻頭帶着點鷹鈎,寬大的唇上留着一層薄薄的唇須。山人用心記下他的各處特征,想着之後能幫丁弈還原出此人的面部畫像,也好讓警方盡快摸清會長的真實身份。隻是會長始終坐在書桌後熏香的缭繞煙霧中,看不真切細節,仍然帶着七分神秘。
“怎麼,挺稀奇?這個老頭也沒有三頭六臂嘛?”會長說着立刻着手籌建工廠的事,突然轉過頭來問他。
山人這才意識到自己目不轉睛盯着會長,太過突兀:“……”
他還沒想好作何解釋,傑克就搶先替他回答了:“對不起會長,這小子一向好奇心重。怕是早就想見見您這号傳奇人物了。”
“又護着,讓他自己說。”
“是有點好奇。不過我更想,完成您交代的任務,将來像傑哥一樣成為你得力的左膀右臂。”
會長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會兒:“年輕人,這才第一天上任,野心不小?”
山人知道在這個閱人無數的老江湖面前,不管再怎麼謹小慎微,都有可能在不經意間觸雷,與其畏首畏尾,不如表現得更張揚激進。而且那晚他已經虛張聲勢露了鋒芒,就要把一個脫胎換骨的新人設立起來。他故意低下頭,擡起眼眸,讓自己顯得桀骜不馴一些:“會長不是已經眼看着我交了投名狀,怎麼還不信任我?”
“呵呵呵,一槍爆頭!既狠且準,确實是個可造之材!我這個人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過醜話也說在前頭,那晚的影像,那把殺人的槍,我都已經叫人好好收着了,他日你若不仁,可休怪我不義。”
“沒關系,應該的。您一定用不上那些東西。”
“哦,這麼自信?”
“我是個執著的人,既然要做,就一定要把事情做成。”這是山人說得最有底氣的一句話,不過會長到時候自會知道他說的和他們以為的是完全背道而馳的兩件事。隻有傑克聽出了山人一語雙關裡耍得那點小聰明,心下苦笑之餘,又怕他演太過弄巧成拙,隻能趕緊将話題拉回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