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請家屬緻悼詞。”

喪禮，無論參加多少次，都不會讓人變得更得心應手……

這是丁弈掃過同事們一張張沉重的臉，心中湧起的感歎。何處的案子雖然不能算告破，但兇手已經鎖定，案件真相基本被還原。所以何處的遺體得以被歸還家屬，舉行葬禮。

拿着講稿應聲走到台前的是冷建：

“……師傅是位優秀的人民警察，無私無謂的共産黨員，四十年如一日，恪盡職守，為了國家和人民的生命财産安全，奉獻了全部身心……99年我剛加入警隊，就曾見過師傅沖在第一線勇鬥歹徒，給我上了身體立行的第一課……記得師傅曾跟我說過，他這輩子對誰都可以說問心無愧，唯一虧欠最多的就是家人……”

随着冷建的追思，丁弈看見好些人跟他一樣，流露出難掩的唏噓。這緻辭本該由兒子來說，然而何處兒子自從出國之後就再也沒回國一次，就連今天這樣特殊的日子，他也沒來與父親做最後的道别。

經過這些天的調查，丁弈了解到何家在榮譽與贊許背後，不可避免的一地雞毛。年輕的時候，何正宏耿直熱忱，加班查案永遠是沖在最前面的那一個，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很少顧及家裡。一旦忙起來，十天半月不着家是常有的事，有的時候就算回家，也隻是洗澡換套衣服，倒頭睡上幾個小時，爬起來就走。就像後來他跟冷建所說的，他可能十幾年，幾十年都沒為家裡做過一頓飯，換過一個燈泡。幸運的是他有一個賢惠持家的妻子，他的妻子是個普通的紡織廠女工，沒什麼文化卻有着中華婦女的傳統美德，她默默支持着丈夫的理想，包容了他在生活中一次次的缺席，從來沒有一句怨言。即使新婚之初，她因為深夜獨自在家，滑倒後沒能及時送醫而導緻流産。

直到結婚十多年後，他們才終于有了個兒子。可彼時何正宏已升任刑偵隊支隊長，時間緊任務重，更沒有心力兼顧小家。也許在何正宏看來，隻要有堅強能幹的妻子在，一切都還和以前一樣。可他不知道孩子不會生來就懂事，因為長期得不到父親的關心和陪伴，母親又出于對失去的第一個孩子的愧疚，過于寬容；他的兒子在孤獨與失落中變得越來越叛逆，從混迹社會不良，到最終打架鬥毆緻人昏迷。大錯鑄成，同行找上門來，何正宏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那一年正是2005年，兒子還未滿14歲。身為警察何正宏一定更知道，一旦進了少教所，會對經後的人生有怎樣不可磨滅的影響。據說何正宏此時追悔莫及，竭盡所能試圖彌補。他不惜放下尊嚴向受害者家屬請罪，求他們撤訴。可那一家人卻絕不是什麼善類，聽說他是警察反還有持無恐起來，變着法指責羞辱，甚至開出了天價賠償。可即使這種情況，何正宏也沒有動用過手頭所擁有的任何關系。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那家人突然又悄無聲息撤了訴。那時所有人都以為是他的誠意打動了對方，但對于當事人來說他所經曆的煎熬恐怕遠沒有旁人一眼掠過所看到的那麼輕松簡單。

那年夏天，楊家的案子頂着疑點匆匆告結，楊萬裡獄中自殺，卻被人掩蓋于無形。很快何正宏的兒子被送出國，那個年頭普通人家的孩子若非考取獎學金，就隻能花費大量金錢鋪就一條留學之路。是毒販主動利誘逼他們就範，還是何家走投無路半推半就，丁弈已無從查實。但僅僅是當年自費留學的費用一項，金額就已經遠超夫妻兩人的全部工資收入，更不用說之後數不清的學費和生活費。

這就是何正宏泥足深陷的開始，一旦失足，就再難回頭。那是無論他曾經付出了多少，都無法抵償的罪過，令人痛心卻又無法隻是責難。警察也是人，也有家人、愛人，不能讓他們在奉獻了所有之後，還要求他們連家人都一并犧牲。是他們這些并肩作戰的人沒能守護好同志，沒能及時阻止罪惡的陰謀，就像劉陽和沈一清一樣。

就在這時，丁弈感覺到身後不知哪裡投來的視線，他蓦然轉頭。可送葬大廳門外是一片空地和遠處的綠化樹林，此時空空蕩蕩并沒看到一個人。大廳内，悼詞已經念完，司儀在提議大家默哀一分鐘，所有人都靜靜低下了頭。丁弈猶豫了一下，跟着低下頭，思忖着自己剛才也許隻是神經緊張。

“她喜歡你，你不知道？還這麼殷勤，你想害死她，還是嫌自己命太長？”傑克沉着臉，拉山人走出别墅，一路上車，出了私家花園大門才突然開口，沖人的語氣仿佛吃了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