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蘭谛意識逐漸歸來的時候,已不知過去許久。睜開眼一刹那,就有光亮迫不及待鑽進眼縫中,格外刺眼。他想擡手去阻擋這些入侵者,才發現根本動彈不得,分明卯足勁想要擡起,四肢卻如綁了千鐘碩石,紋絲不動。
他嘗試其他部位肌肉使力,幾番下來,除去一身大汗淋漓,并無其他結果。這種動彈不得的感覺就像意識與□□的分離,互無關聯,洛蘭谛幹脆放棄這無謂掙紮。
他此刻眼皮依然沉重,隻能朦朦胧胧感受到外頭的光亮,鼻間是泥草木葉香氣。由于意識迷蒙,四周的叽喳鳥語傳至耳中就顯得格外響亮。洛蘭谛腦海中閃過從漫天雪崖墜下的隻片場景,此時身處靜谧之境,一時間,恍若隔世。
記得那時他從萬丈陡崖下墜,陪伴耳邊的隻有轟隆隆的破風之聲。在即将墜入蔥郁茂樹前,他用盡渾身解數運轉體内玄力,希望借此阻擋墜地時猛烈的撞擊,并護住懷中之人。之後在無數枝葉刮割下,重重墜地,渾身一陣劇烈痛麻,好似被七分八裂,再然後,就沒有了意識。
等等,懷中之人?…..倪憶遷!
洛蘭谛突然想起與他一起墜入深谷的倪憶遷,倏然驚覺。由于情緒驟然興奮,原本沉重的眼皮此刻完全睜開。他忍受着仍舊刺目的光觀察起周圍環境,自己身處一間木棚屋舍,屋内擺設簡單,一張矮木桌,兩張木凳,一座土石砌成的竈台,外加他所躺的這張破舊木床。屋外是蔥翠枝木,陽光就是從這些枝葉縫隙間穿透來的。
他想起身去尋找倪憶遷,一時忘記根本無法動彈,于是拼命想撐起身體,但還是無法挪動分寸。經過一番折騰,洛蘭谛精疲力盡,大口喘着氣。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柳雲绻左宗恬平安走出天極沒有,倪憶遷又何去何從。
平靜間,洛蘭谛思緒萬千。這些都是他該擔憂的事情,可現在他卻連坐起身子這等易如反掌的事都做不到。
屋外清脆鳥鳴戛然而止,好像是受到什麼驚吓,撲棱着翅膀飛走了。先是寂靜了一陣,接着就有木柴碰撞作響,傳出人的輕微喘息,聽着不止一人。
确實,外頭此刻歸來一老一少,身上都背着籮滿當當的柴木,老頭粗布皺巴的衣服上,到處是草木屑和泥漬,是剛從山野砍柴歸來的樣子。
二人将沉重柴木放置在一座草棚内,以備午時炊飯之需。
“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看着又瘦瘦弱弱,跟個姑娘家似的,這力氣倒是不小。這麼重一籮筐柴,都能給我一路背來。”老者笑嘻嘻打趣少者。
少者錘着他的酸痛肩膀,到院裡的竹籬桌邊為老者和自己各沏了杯茶:“您老人家少打趣我,我能恢複好,有勞您日日悉心照料。”
老者用衣袖拭去額頭脖頸間的汗水,飲盡清茶,依舊揪着重點不放:“我說錯了嗎,這身闆可不就像個姑娘家?”
“我說你這老頭子,起早貪黑砍柴還嫌不夠累是吧?我告訴你從小到大沒人敢這麼說我!”
少者一眼瞪了回去,他已經習慣了和老頭的這種相處方式。自從他于昏迷中醒來後,這幾日就幫着這個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山林樵夫分擔砍柴之勞,來作為小小的報答。以往在風華坊,他十指不沾陽春水,對這些普通人日日幹的髒活累活可謂一竅不通,剛開幹的時候,沒少幫倒忙。這個樵夫小老頭個子矮矮,頭發胡須統統花白,年近古稀的樣子。面相稽趣,别看他已是一把老骨頭了,卻常常沒個正形,活脫脫一老頑童。
“哼,還是這麼沒大沒小。”老頑童故作嗔怪。
少者一撇嘴:“是你非要胡說,怪不得我。”說着,他端起一盆水,準備進屋為仍未蘇醒之人擦拭。剛才踏進房門一步,就驚愣在原地。
床上原本昏死之人此刻睜着雙目,視線停留在他身上,張開嘴想要說什麼,奈何喉嚨幹啞不堪,隻能發出輕微的音量。但看嘴型,似乎是在喊着他的名字。
倪…憶….遷….
從他們墜崖到現在,過去好幾日,他急忙端着水盆快步至床邊。
洛蘭谛不醒一日,他就忐忑一日。倪憶遷是在三日前醒來的,得知洛蘭谛還在昏迷,傷勢格外嚴重。老頭兒剛在雜枝亂葉中發現他們時,洛蘭谛五髒六腑全部受損,渾身骨骼碎裂多處,奄奄一息,不省人事。好在樵夫老頭認識一位歸隐神醫,醫術高超,能活死人肉白骨,才好不容易将洛蘭谛從鬼門關口撈了回來。但能否清醒過來,就隻能聽天由命。
為此倪憶遷每日都在等着洛蘭谛睜開雙眼,據說後者為了保護他,将自己身子當作肉墊,險些命喪黃泉。若洛蘭谛從此再也醒不過來,他會因此愧疚一輩子。不過好在老天有眼,讓他内心堵塞多日的巨石哐當落下。
外頭準備午膳的小老頭發現倪憶遷立在原地,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匆忙放下炊具,三兩步奔進屋中,才發現是洛蘭谛醒了。
這小子的命比他想象中硬的多,換做尋常玄修,暈個半月一月的都不成問題。
小老頭一把奪過倪憶遷手裡的水盆和幹布帕,快步走到床前,把布帕往水中浸洗一番擰幹:“還說自己不像個姑娘家家,杵那幹啥呢,汗都流成河了。”
老頭說着正要伸手幫洛蘭谛擦拭滿額汗水。
“等等!”倪憶遷立馬阻止,上前拿過老頭手裡的濕布帕,生怕被搶了先:“還是我來吧。”
“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你可别再把人擦暈過去了。”老小孩一個激靈,拂拂胸口,年歲大了經不起吓,但還不忘調侃一句。這幾日倪憶遷幫他幹了不少活,他見識到這看上去細瘦的少年,實則力大如牛,萬一一不小心用力過度,把剛才醒過來的洛蘭谛又給搓暈了,那叫個什麼事。
倪憶遷懶得搭理這個幼稚的老頭子,用布帕子一點一點輕輕拭着洛蘭谛額角和脖頸。怎麼幾個時辰沒見,就搞成這個樣子,倪憶遷心中默默吐槽。
“….那個,誰讓你要救我的,搞成這副樣子。大恩大德,先欠着,等你什麼時候想要了,再來找我報。”倪憶遷目光飄忽不定。
他内心覺得虧欠,才從老頭手裡搶過擦洗等活。他與洛蘭谛算不上相熟,神譴路上也沒多少交集,總之覺對到不了為對方舍命的地步,對方卻能為了保護他毫不猶豫将自己的血肉之身當作肉墊,差點一命嗚呼。
現在換他悉心照顧他,再理所應當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