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夕沒想過紀塵會說出這樣的話,眸子顫了顫,胸口堵堵的。
半響,夏林夕垂頭,握緊雙手,低低的說了聲好。
“哼!那就一言為定!”
撂下一句話,紀塵拂袖而走。留夏林夕一個人,眼前一片模糊的看着梨木桌台發愣。
“我當時不知道小塵為什麼要和别人一樣欺負我,隻覺得傷心。但他也很生氣的樣子,面對我總是冷着一張臉不肯說話。
直到前日席會結束,小塵主動和我解釋,我才知道,當初想我讨要名額的弟子得到名額後,反倒在背後說我是傻子。小塵偶然聽到,不僅把替我名額要了回來,還罰那弟子抄寫谷規百遍。”
“小塵對我說,心軟溫和是好事,但凡事過猶不及。我的底線太低,别人受惠得意不僅不會感謝我,反而隻會覺得這是我自己愚蠢。他是故意要挾為難我,假意搶奪我的心血,想試試看我究竟會不會同他翻臉。”
夏林夕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說來慚愧,我雖生氣失望小塵這樣對我,但還是舍不得和他發火。隻是我這樣小塵反而更加生氣了。那日宴席結束後,雲師兄和小塵說了我躲起來偷偷哭的事是嗎?小塵知道後,愧疚的不行,急忙将一切和盤托出,求我原諒他。”
夏林夕提到紀塵,神情放松而寬容,淺笑裡還藏了幾分縱容。雲程見狀便知他們師兄弟之間的感情深厚。
“嗯,是我和他說的。猜到你們之間應該是有什麼誤會,便想着刺激刺激他。我沒好心辦壞事吧?”
“怎麼會。”夏林夕急忙否認,眸子裡多了幾分認真:“經過此事,我也有反思自己。我從前隻想着不要給谷主添麻煩,事事忍讓、事事避退。我以為這樣會讓别人都喜歡我,但一衆師兄師弟,唯有小塵真心和我親近。可能也是我這樣懦弱的性子不讨喜的緣故。以後,我會聽小塵的建議,改一改性子,不再處處退讓。”
雲程捏了捏夏林夕的肩,鄭重道:“水能承載萬物,可便是你上善若水,也可以變成最尖利的冰。小夢,你的善良柔軟,要有邊界,要有鋒芒。一旦有人越過你的底線,你要學會拒絕和反抗。一味地忍讓付出,不會讓你得到,隻會讓你失去。”
雲程可以理解夏林夕,他作為孤兒被黃苎帶到蓮醫谷,隻能怯生生的聽着身邊的同門談論他們的父母、他們的宗族,那些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字句,是夏林夕從未體會過的溫情。
于是夏林夕便像一個蝸牛,将自己藏在一方小小的殼裡,最大程度上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别人用樹枝戳他也好,拿鹽撒他也好,他都龜縮在狹窄的殼裡,認為自己隻要不出去、不拒絕、不反抗,就不會給黃谷主添麻煩,那些人也不會再欺負他了。
但那些人恰恰是看中了夏林夕不會反抗,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進尺。
善良從來不是缺點,但雲程希望夏林夕善良溫暖的同時,擁有自保的能力。這樣好的小孩,應該奔跑在陽光下,而不是蜷縮在陰暗山腳哭泣。
“嗯!”夏林夕眨巴着狗狗眼,如華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他用力的點點頭:“雲師兄是為了我好,我都明白的!我以後一定會注意分寸,不會無底線的謙讓!”
“那就好。”不知道為什麼,雲程有種老父親看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感。
夏林夕擡眼望着月色下雲程分外柔和的臉,這才注意到現在時辰已經不早了。
“師兄,時候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過些時候就要啟程離開鴻蕪宗,我們就在此别過了!雲師兄路途漫漫,望一切平安!”
“好,你也是。日後再相見,你定學有所成,是個有名醫修。”
夏林夕腼腆的抓了抓臉頰,“雲師兄笑話我。”
待人走後,雲程見人消失在蜿蜒小路盡頭,月光鋪路,撒了一路碎鹽。雲程捏了捏夏林夕留下來的錦囊,發現裡面是個硬物。
雲程小心拆開封口,倒出來,手心一沉,是塊青色玉佩。
雲程對這些沒什麼研究,也看不出上面镌刻的花樣,但玉質溫潤,觸手生熱,就知是塊好玉。
蓮醫宗是個小醫宗,夏林夕又一向在宗内謹言慎行,是個小透明,想必平日隻能靠着每月既定的月例銀子度日,這麼好的玉也不知是攢了多久攢下的。
雲程握緊手中玉,心中淌過暖流,這小孩,得點善意就掏心掏肺的,怪讓人心疼的。他搖頭低笑,将玉佩小心收好放于袖中,迎着微弱月色回院。
甲闆上,雲程撚着玉佩上的錦繩,單手輕輕撥弄,玉佩在半空中晃出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