蔥郁密林,霧霭四起。
直沖雲霄的樹木主體如同盤桓的巨蟒,蜿蜒扭曲着向上,陰暗濕冷的環境滋養生出格外肥茂的苔藓,如同寄生蟲一樣附着在古樹上,連成一片綠海。
“沙沙。”
“沙沙。”
麻布衫擦過低矮的植物,來人背着竹簍,手上拎着個鋤頭,腳步緩慢,小心地避開根莖,目光逡巡。
周圍雜草叢生,一株三葉植株隐藏在其間,莖杆翠綠細長,頂上三瓣葉片寬度适宜,距離莖杆不遠處暗紫佛焰苞卷曲昂揚。
男子眼眸一亮,奔向植株面前,雙手輕輕捧起葉片,邊看邊輕輕點頭,越瞧越歡喜。
大!真大!不枉他來此一遭!
他拿出鐵鋤頭,摁了摁土壤,确定位置後揚起鋤頭,邊緣鋒利流暢,閃動着偏光。
“歘歘歘。”
三兩下,半夏深埋在地下的根莖被完整的挖出來,男子輕輕擦掉粘黏在上面的濕土,露出土褐色的圓球。
個個圓潤飽滿,足有小兒拳頭大。
男子喜不自勝,抱着他們恨不得親兩口,摸了又摸,最終隻能愛憐的用臉蹭了蹭。
一聲笑自身後傳來,不輕不重,似撓了下耳朵。
男子轉身,離他不遠處古樹樹幹上不知何時站了個人,墨黑勁裝,血紅色護腕和腰封分外惹眼。
男子扭頭環顧了下四周,确定沒有别人,問道:“你在笑我?”
對方站在樹上,居高臨下:“此地還有别人麼?”
“沒有。”
男子反應過來,失笑道:“真是笑我啊?不好意思,我這人見到草藥就這樣,見笑了。”
對方似乎是有些驚訝他的好脾氣,問道:“我譏笑你,你不生氣嗎?”
“譏笑?”男子回味了一番品了品那笑聲蘊含的意味,搖頭:“沒有吧,隻是見到有趣的事而已。”
“對嗎?”
他仰頭,目光真摯如碎鑽,笑容淺淺。
樹上的青年本想譏諷他自以為是,誤把豺狼當好人。
隻是對上那雙眼,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了,甚至無端漏了一拍心跳。
一陣惱怒,他移動腳步扭身準備離開,卻沒注意到腳下滑膩的青苔,下一瞬失重感襲來。
青年心道糟糕,立刻拔劍射向樹幹,不想偏了三分插進一截腐爛的枯枝裡,劍鋒削鐵如泥竟直接砍下那塊朽木!
他心中暗罵,召喚命劍拖住他,隻是不知怎得,往常乖乖聽話的劍靈此時左搖右晃就是不肯到他身下!
不由咬牙,指骨捏得咔吱響。
等他回去,定要把這蠢東西扔到熔爐裡回爐重造!
隻是眼下,隻能閉眼等着身體墜地的劇痛侵襲了。
少頃,他被一個充滿藥草香的懷抱接住。
睜眼,對上對方溫和的眸:“沒事吧?”
青年沒有回答,等他又問了兩句,才反應過來急慌慌翻身脫離。
麻布衫就是粗糙,他的臉蹭得火辣辣的疼。
接住他的男子見他動作麻利,便知沒有大礙,提醒道:“此地濕潤多霧,樹木被蟲蟻蛀得厲害,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少站高處為妙。”
好意提醒對方卻不買賬,黑衣青年倨傲地擡起下巴,警惕又惱怒,語氣十分不好:“與你何幹?”
麻布衫男子一頓,無奈地笑笑:“好吧,閣下自便。”
說完,他将摘得的半夏放入後背竹簍,略略點頭,轉身往叢林深處走去。
夜半,如蓋樹蔭将月光遮擋大半,密林在夜幕下更加幽暗,四面八方皆是白色的薄霧,一縷縷似輕煙環繞,仿佛随時會有影藏在黑暗裡窺視的怪物,撕破輕紗亮出銀白的獠牙撲來将人撕成碎片。
枯枝、斷枝壟成一個火堆,火燒的極旺,驅散一方陰暗。
偶爾樹枝内的水汽蒸發造成一些細微響動,在這寂靜暗夜也算一種熱鬧。
蒼天古樹下,男子靠枝而坐,手邊分門别類放着白日裡的收貨,一一清點,越點越開心,眸光熠熠能做黑夜燈。
“嗚嗚嗚~”
“嗚嗚嗚~”
微涼晚風中來幽長的啜泣聲絲絲入耳。
男子擡頭看向聲源處,重重樹影下似有一人形,他将得草藥盡數歸置好後,起身查看。
林間潮濕,腳下的地有一點粘黏,他一步步接近,撥開雲霧,果真在不遠處發現一白衣女子。
女子衣衫褴褛,籠在身上的白紗上面賤着泥點,膝蓋處還有幾塊似黃似綠的髒污,頭上羊脂玉钗環斜插入鬓,搖搖欲墜。
額前幾縷碎發,擡頭,一雙美目淚眼漣漣,秀鼻檀口,她環抱着雙臂蹲在草叢深處,單薄纖弱的肩膀小幅聳動着,委屈的嗚咽聲溢出。
望向男子的眼神似迷路的羔羊,尋求人類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