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韻時昨夜拿那隻盒子撒氣,睡下時已經很晚,但天一亮,仍是和往常一樣的時辰起床。
她去了清晖院,還未到後堂,舒嬷嬷就在半路攔下她,客氣地告訴她今日不必請安了。
這是常有的事,明儀郡主起身的時辰偶爾便會晚一些,崔韻時本不感到奇怪。
但說這話時,舒嬷嬷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安,似是正為什麼事而憂心,目光有意無意地往後堂去。
從清晖院出來後,她本該回到自己院子裡。
但她心血來潮,繞去了花廊外一條很少有人通行的小路上。
身後都是她最親近的心腹,她臉上沒什麼表情,走在這條窄窄的小路上,她心裡空得吹起風來,什麼都沒想。
這是她嫁來謝家後才有的習慣,沒有那一雙雙打量着她的眼睛,她不用再約束自我,行規蹈距。
然而在這條路上來回十幾遍放松精神,她一轉身,看到了一個她非常不想看到的人。
謝流忱站在高出小路許多的花廊上,紫色的花朵垂下,被風吹拂得不斷掠過他的肩頭。
他看着來回穿行的她,不知看了多久,也沒有出聲。
他這個樣子,就像個善心的美麗神仙,正垂眸凝視在悲苦中掙紮的凡人。
崔韻時習武多年,耳力和敏銳都遠超常人,居然走神到沒有注意到有人接近的地步。
她不知道他是何時回來的,隻是他在的地方,謝燕拾八成也在。
兩人相望片刻,彼此都沒有開口的意思。
最後還是崔韻時先說話。
因為謝流忱有随心所欲的權力,他可以對她關懷備至,也可以坐視二人的關系越變越糟,而她不可以。
“夫君回來了,”崔韻時臉上浮出一個關懷丈夫的夫人該有的笑容,“可曾用過早膳,若是沒有,我這就讓人去準備。”
“尚未,你呢,要不要一起吃?”
又來了,他現在看起來多像個關心妻子的丈夫,簡直和她一樣惡心。
這是為了替換掉七寶纓絡之後讓她丢了顔面的補償嗎,他還會在意她的心情嗎?
崔韻時心中冷笑。
風更大了,吹得崔韻時頰邊的耳環都貼到了面上。
謝流忱直接跨過花廊的邊緣,幾步邁到了崔韻時面前。
這樣失禮又随意的動作由他做來也是風度翩翩。
他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到崔韻時肩上。
崔韻時頓時感覺一股雨後木石的清淡氣息将她包裹起來。
“秋日天氣多變,夫人穿得這樣單薄,你們要給她備好禦寒的長袍。”謝流忱對芳洲和行雲叮囑道。
崔韻時:“……”
每當謝流忱這樣,崔韻時就會反複地理解謝經霜翻白眼時的心情,因為她也受不了,她也想翻白眼。
他這麼愛做戲,不如把這個表情這個态度保留到外人面前,和她好好地演一場伉俪情深夫妻恩愛的場面,這樣在外人眼中,她這個侍郎夫人的地位就十分穩固,想辦一些事也會容易許多。
她剛要開口說些什麼,掩飾自己因為他的觸碰而瞬間僵硬的事,忽然頓住了。
因為謝流忱衣服上這種讓人如同置身雨後空山的氣息中,有一縷似有若無的香氣露出了端倪,猶如被雨澆濕的花朵,吸足雨露後終于開放,釋放出獨有的柔香。
這是謝燕拾常用的一款香。
此時兩種氣味交纏在一起,難舍難分。
她每呼吸一口,都會聞到這種複雜的交疊的味道。
謝流忱本身并不用香,隻是他在自己的地盤時,無論到哪一處,元若都會為他放置好一種特殊的香石。
香石會擴散出這種雨後草木的味道。
正因為不是熏香不是香包,所以這種味道極淺淡,隻有在他房間呆得足夠久才會染上。
就算是謝流忱自己,換了新的衣裳後,如果在房間裡待得不夠久,也不會沾上這種氣味。
而如今這樣交纏到難解難分的氣息,這縷到現在都沒有消散的柔香,他和謝燕拾到底是在一起多長時間才會如此。
他害她被謝經霜看了好大的一個笑話,自己倒是盡心安慰妹妹許久,可真是位好兄長啊。
崔韻時努力平息心裡的怒火,再次對他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
——
幾個丫鬟将早膳擺好,謝流忱随便夾起面前一塊做成杏花形狀的乳白色糕點,嘗了一口。
“這個糕點不似尋常糕點那樣幹澀,倒有一種荔枝的清香。”
“夫君舌頭好靈,這是廚房新制的,味道确實特别。”
謝流忱吩咐了元若一句:“給二小姐送去一份,她喜歡吃新鮮荔枝,這個或許也合她意。”
芳洲在心中暗暗不滿,崔韻時也喜歡荔枝,不然廚房怎麼會投她所好,研制出這種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