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嬷嬷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很和氣。微胖,一張白淨的臉,眼角略略有幾道皺紋,并不顯老。頭發整整齊齊在腦後绾成一個圓髻,隻用一根斜壽紋的青玉扁方插着。說起來這根青玉扁方還是唐夫人過年前賞的。
樊嬷嬷今年過了年剛好五十,在家裡也是做祖母的人了,但因為放心不下夕瑤和唐棠,所以即便兒子來求了好幾回讓她回老家享享清福她也沒走,一直留在唐府。今年過年前,兒子又來了,想她回去做個壽,這次把兒媳婦和小孫子都帶來了。那小孫子名叫虎子,長得也虎頭虎腦的,一雙小拳頭伸出來肉乎乎的,十分招人疼。樊嬷嬷抱了又抱,親了又親,可是臨了,還是不願意回去。樊嬷嬷的兒子兒媳無奈,隻能在院子門口給她磕了三個響頭。唐夫人得知此事,十分感動,着人在偏廳裡給樊嬷嬷擺了一桌壽酒,帶着夕瑤親自給樊嬷嬷敬了三杯。這根扁方就是給樊嬷嬷的壽禮。
可能是因為略胖的緣故,加上走得急,即便是在大雪天穿過廊子吹着冷風走了好些路,樊嬷嬷這會兒額頭上也是汗津津的。她拿出帕子略略擦了擦,在簾子外頭站定,等着通禀。
進了屋子,樊嬷嬷見屋裡還有旁人,沒着急說話,隻站在邊上,順帶悄悄瞄了一下梁飛雪。
梁飛雪這邊也略略打量了一下來人,氣氛随着喜鵲退出屋子馬上安靜了一下來,一時有些尴尬。
還是梁飛雪打破的僵局:“這位是唐府的樊嬷嬷吧,今兒真是過意不去,害你遭罪了。”
樊嬷嬷上前一步,行了個禮,“請梁娘子安。不知我家小小姐如今在何處?” 沒心思寒暄,樊嬷嬷直奔主題,想快些看到唐棠。
正說着,梁府的秦嬷嬷也匆匆來了,一進門,繞過椅子站到梁飛雪後頭,生怕自家的娘子吃了虧。
“嬷嬷跟我來吧。” 梁飛雪說着,引着樊嬷嬷進了内室。
“孩子有些不好,受了驚,路上可能也着了涼,有些發熱。已經請萬和堂的張大夫來看過了。這會兒服了藥,睡着了。”
樊嬷嬷一聽孩子病了,正要上火,可随着梁飛雪撩起床簾,火又慢慢下去了。
唐棠正在厚厚的絲綿被裡睡得香甜。
從這内室的布置上看,紫檀木雕花的床梁,百子戲嬰刺繡的帳子,床上金絲繡着龍鳳呈祥的被面,再加上一進屋整個屋子裡暖融融的,這應該是梁娘子自己的屋子,床也是她自己睡的床。
“外頭刮風下雪的,孩子病着不好挪動,所以我想讓嬷嬷這兩天先留在這裡照顧。大夫說,不可叫孩子再受驚吓了,嬷嬷想是一直照顧這孩子的,肯定比我們妥帖。”
梁飛雪看着樊嬷嬷沒搭話,歎了一口氣,繼續說,“劉千祥來唐府的事兒,實非我的本意,更不想還連累這孩子生病了。”
想了想,回過頭介紹:“喜鵲是我的貼身女使,這兩天留在這屋子伺候,嬷嬷有什麼需要的就和她說”,說着指了指一個身形高挑穿着青綠色衣裳的姑娘。喜鵲趕忙上前行了個福禮。
梁飛雪又回頭吩咐秦嬷嬷:“這幾日孩子和唐府的樊嬷嬷就住在這院子裡,你回頭讓人把東面的廂房再仔細收拾一下,一應用品撿好的來,不夠就去庫裡取。還有,地龍燒旺些,仔細别把孩子凍着了。”
擺在咱們院子裡?秦嬷嬷沒張口,眼神卻充滿了疑問。
這可是自家小姐的院子,住進來個外人算個什麼事兒?梁府院子多了去了,幹嘛非安排住在這裡?
“嬷嬷,去吧。” 梁飛雪拉了拉秦嬷嬷的袖子,頗有點小時候撒嬌的意味。秦嬷嬷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隻看到小唐棠睡得香甜,一撮烏黑的頭發露在枕頭外面。想了想,終究沒說什麼,出門吩咐女使辦去了。
樊嬷嬷本身有一肚子氣,準備一進來就臭罵一頓。可現在氣卻變成了滿肚子的疑問:外界都說梁國公府的二小姐嚣張跋扈,可從她的言行舉止看卻又不像,莫非這裡面有什麼玄機?
安排妥當了小娃娃的住處,又趁着雪停把孩子和唐府的樊嬷嬷都挪了過去,梁飛雪靠在東稍間的美人榻上,膝上搭着寶葫蘆圖案蜀錦面子的薄被,手裡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一本話本子。
透過邊上的支摘窗,外頭風也小了,天色略略有點暗下來。
她原本想着等父親從宮裡赴宴回來,好和他商量一下後面怎麼安排,是過兩天直接把這個娃娃還回去嗎?還是找個什麼由頭?可左等右等,沒等來父親,卻等來了唐府着火,唐家母女性命垂危的消息。
“杜鵑,你去叫人把劉千祥找來,我得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小姐,秦嬷嬷一早就吩咐了要找千祥老爺。但是聽門上的人回報,千祥老爺回來放下了娃娃就出去了。”
“去哪兒了?”
“不清楚,說是不讓人跟着。” 杜鵑無奈答道,心裡也很替自己小姐着急。
這會兒,比杜鵑更着急的,肯定是唐家内院的管家婆子卞媽媽了。
家裡接二連三出事兒,夫人和小姐至今都沒醒來,老爺的書房又燒個稀巴爛,卞媽媽這心,如同在火上烤着一般。
前腳送走了萬大夫,後腳她就急急打發小厮套了馬車去宮門外候着,要是老爺下了宴,就趕緊接回來。
眼瞅着酉時快過了,老爺還沒回來,卞媽媽在正屋門口的廊子上來來回回走着,饒是下雪天冷,頭頂都感覺要冒熱氣了。
“媽媽,歇歇吧,已經打發人在門口等着了,要是老爺回來了,會第一時間來傳話的。” 女使銀翹在旁邊勸着。
“我哪裡歇得下來啊。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這會兒老爺沒回來,連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 卞媽媽說着說着,眼睛又紅起來,“今天老爺出門的時候還家裡還好好的,夫人還吩咐,說晚上院子裡吃個羊肉火鍋熱鬧熱鬧呢,可現在…現在…回頭老爺回來了,叫我怎麼交待啊…” 卞媽媽這一說,銀翹也跟着又哭起來。
看着夫人和姑娘就這樣躺在床上,大家夥兒心裡都不好受。
“都别哭了,” 紫草聽着哭聲從裡屋走出來,“這會兒老爺不在,夫人和姑娘又這樣了,家裡就得是我們撐起來。卞媽媽,您是這内院最有威信的媽媽了,大夥兒可都看着您呢。依我說,與其這樣傻等着老爺,不如咱們幾個合計合計,看看今天這事兒有什麼蹊跷沒有?。”
“什麼蹊跷?” 銀翹回頭望紫草,今日哭了好幾回,一雙眼睛都腫得像桃兒了。
話音剛落,卞媽媽一把拉住銀翹的手。畢竟是辦事半老了的媽媽,紫草這一說,她就想到了。
于是也顧不得冷了,拉着紫草和銀翹沿着廊子,走到正屋後頭花園的涼亭裡。這涼亭建在魚池子上,四周都鄰水,要過去隻有通過來時走的廊子,别無他路。加上大冷天的,絕不會有人誤闖。
三個人索性也不點燈,就站在黑處讨論。
銀翹一開始不明白,但是被卞媽媽拉了一路,冷風一吹,這會兒也明白過來了。“紫草姐姐,你是說,今天這事兒,是計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