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夫妻了，唐父一聽語氣，就知道老妻不高興了，忙拉着她的手，把她扶到桌旁的圓凳上坐下，“這是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收拾行李，回頭和你一起搬過去，改頭換面查案子。”唐母還在氣頭上，語氣并不好聽。

“哎呀，你去幹什麼，”唐父有些頭疼，“都說了，現在前途不明，到底這案子牽連有多深，有多危險我也不清楚，你們這接二連三地要陪我去，搞不好，大家都在危險裡。”

唐母把行李箱子重重地合上，直視着郎子的眼睛，“那你說說，這麼些年，我們娘兒倆跟着你東奔西跑地随軍行醫，可有哪一次，哪一場戰役是事先就知道輸赢的？可有哪一回出門是毫無危險的？”

唐父看着妻子的眼睛，有些哽咽，往事湧上心頭。

那時候夕瑤還小，唐父要随疾風軍出征。原本是打算讓妻女都在老家等候的，可不料，蕊靜收拾了幾件行李，帶着小小的夕瑤就這樣追了上來。一開始大家還頗有微詞，畢竟是去打仗的，拖家帶口算怎麼回事兒。可蕊靜硬是用自己的行動證明她們這對母女不是負累。母親幫忙搭竈做飯，女兒就在邊上燒柴火。後來，縫補衣裳，幫忙照顧傷員，她們都能幫上忙。蕊靜的身子也是在那時候開始慢慢熬垮的。

在戰後安撫俘虜和當地百姓上，這對母女也比他們一群糙漢子做得更好更妥帖。以至于之後的幾年，疾風軍的軍将們都主動要求他帶上妻女，還給他們單獨撥出一個軍帳。

他握着妻子的手，心中還是糾結，“以前這些年在外征戰，都是明刀明槍的，即便是危險，那也是放在明面上的危險。可自打今上登基，擡舉我做了太醫院院判，我這心就沒有一天放下來過。皇宮大内，這世上最尊貴的地方，但是高牆之下誰說不是個看不到硝煙的戰場呢。咱們家退無可退，終究還是被卷進去了。我原想着，一家人離開京城，回到老家平安度日也好，可臨了，唐棠還是被留在京城了。”

看着自家郎子落寞的眼神，唐母心中疼惜，可再多的言語又怎麼能安慰分毫呢？這痛，是在他們一家人骨血中的，怕是隻有團圓之日才能緩解。她隻默默地回握唐父的手。

“那時，我下了官家的宴席，剛出宮，就聽聞家裡出事。緊趕慢趕回來，發現你已經倒在床上，而夕瑤更是被包紮得如同一個饅頭，人事不省。”唐父的聲音略帶着寫哽咽，“後來我們離開京城停船在鎮江休整。就是人家内宅妻妾之間這麼小點的事情，居然又有人要對夕瑤痛下殺手。”

他捧着妻子的手捂着自己的臉，從兩雙交疊的手中，穿出低沉又略模糊的聲音，“我害怕啊，蕊靜。可能是我真的老了。我在年輕的時候似乎并不知道什麼是害怕，帶着一家人往前沖。可是這一年發生的，一件件一樁樁，我是真的害怕。我怕哪一天，你或者夕瑤出事，我會承受不住。”

看着自家郎子這樣，唐母忍不住落淚，她捧起唐父的臉，直視着他的眼睛。這雙眼睛裡，這麼多年，一直隻有她。“老爺，阿德，你休想這樣糊弄過去”，她用力擠出一抹笑，“我可不會上你的當。咱們一家停靠鎮江，明着是為了我的身體，讓我休整一下，可暗地裡呢？你每日晚上去和了空大師下棋，回來身上一股子深重的檀香都蓋不住都血腥味是從哪裡來的？那個傅家，隻是個簡單的内宅争鬥嗎？”

見唐父不說話，唐母繼續往下說，“我知你一直有自己的抱負，這也是我當初喜歡你的原因。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胸有家國天下。我從前不曾阻止你，今後也不會。你盡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那些你怕我擔心，不想讓我知道的，我也不多問。隻是有一點，咱們一家人得在一起。風雨同舟，這才是一家人的意義。不然你在前面拼死拼活，我和夕瑤在後頭高門大宅裡，穿着绫羅綢緞，使喚着成群的奴婢，這哪裡是一家人？”

“什麼绫羅綢緞，你倆攏共也沒幾件好衣裳，”唐父忍不住小聲反駁，又在妻子的注視下默默住了嘴。

“反正不管怎麼說，安濟坊這趟渾水，你要是想一個人去趟，那我和夕瑤決計不能答應。”

“你們這是...”唐父歎出一口氣，伸手撓撓頭，“哎，行吧，那去把夕瑤叫來，咱們一家人商量商量吧，這小丫頭，今晚指定也還沒睡呢。”

半夏居裡，夕瑤已經基本研究完輿圖了。她找出一根炭筆，仔細在霞灣巷以及珠兒潭巷附近都做了标記。正想着出神，紫草推門來叫她，“姑娘，老爺夫人叫你去一趟。”

一家人圍着桌子坐定，就看到唐夫人含着笑，而唐老爺如鬥敗的公雞一樣，一臉垂頭喪氣。夕瑤頓時覺得好笑，故意問道：“爹爹這是怎麼了？”

唐老爺白了她一眼，“你這不都看到了麼，明知顧問。”說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三個腦袋聚在一區，讨論很快有了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