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災以後,照理說呢,是要清點盤算物資的。加上安濟坊原本庫房裡的東西和賬目上的就對不上,謝雲初原以為知府大人以及和安濟坊有牽連的官員商賈們會着急布置人手,偷天換日。可是讓人在現場守了三日,除了每天有些零散的工人幫着清理燒毀屋子的那些殘骸以外,安濟坊别的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
“大人,這安濟坊的那些大夫,小厮,雜役呢?怎麼一個人也沒有?” 一個黑甲營的軍士打扮成普通随從的模樣,和韓守康一起,坐在廢墟旁邊的涼亭裡。他嘴裡叼着根草,看着空蕩蕩的院子,實在是好奇。
“别急啊,”韓守康學着他的樣子,也找了根草,在手裡把玩着,“這水裡的老王八被逮住了,那些小蝦米們,不得看看情況麼。更何況......他們就是想出來,也未必出得來啊。”
原來,安濟坊管事被抓,一開始還不願意松口,想要撐些日子,等自己的主子來救。可是論刑訊,那謝雲初可是一等一的好手。多少敵國的探子都沒熬過他的手段,更别說這樣一個小小的管事了。
也不用上什麼大刑,謝雲初不過是讓手下人扮作他主子派來的死士,在半道上假裝要殺他滅口,那管事的心裡最後一道指望就輕松瓦解了。
他為了保命,一股腦兒交代了不少事情。謝雲初聽了半天,大多其實都是些渾水摸魚,私吞朝廷撥款,虛報賬目之類的事情,他讓人抄了一份口供卷宗給唐公送去,而他自己,最在乎的是安濟坊這些年來和各級官員的往來,以及這裡和軍械案的牽連。
偏有意思的是,這些事情,管事都聲稱隻知道個大概,不清楚具體内情。
“大人啊,您說的從西北因為戰亂逃難而來的難民。今年過年前後,安濟坊的确接到朝廷急發的調令,調走了當時坊裡九個大夫和二十二個小厮,火速趕往西北,一路陪着當地的難民遷居東南富庶之地。這調令來得出奇。西北距離咱們杭州,遠不止千裡,這一路上這麼多州縣,哪裡沒有大夫,偏挑遠的調,還說是急令,我們接到調令的時候也很詫異。但是畢竟是朝廷的調令,也不敢違背,就讓大夫和小厮們匆匆收拾了行李就上路了。”
管事坐在臨時改建的密牢地上,看起來也是一臉委屈的樣子,“說起這事兒,真的是冤枉啊。說起來,大夫們走了不到半個月,就來信說接到了人,往回趕了。可是當時正值嚴冬啊,路上天寒地凍,一路奔波,别說難民了,就是大夫們也受不住啊,一個兩個都病倒了。當時雖說是帶了一些常用藥去的,可是僧多粥少,哪裡夠用啊。剛好有正值過年,路上還營業的藥鋪也沒有幾家,一時間藥品供不上,好些都是傷寒活活熬死的。别說災民了,咱們一行去的大夫,回來的也隻有三人啊。我這不是想着人家還有妻兒老小麼,這才沒有向朝廷上報,好讓他們的妻兒老小靠着俸祿過些日子,實在不是我故意吃空饷啊。”
“你可拉到吧,吃空饷就吃空饷,還說得這麼好聽,”謝雲初身後的暗衛有些聽不下去了。“朝廷按例給安濟坊配置的是八個大夫,你說這一下子調走九個,那這多出來的一個,是鬼啊。要我說啊,就是朝廷下急招的時候下得急,沒仔細核對人數,你們這幫人,就為了朝廷的補貼銀子,愣是叫上了些阿貓阿狗,冒充大夫,一塊兒去的西北吧。”
“這......”管事的臉皮厚得很,被揭穿了也不惱怒,還嘿嘿一笑,“這不是也是為了一家老小過得好點兒麼。”
“幾個事情需要你說清楚,第一,當時去的九個大夫二十二個小厮,分别的名字,家住哪裡,盡你所知交代,越詳細越好。特别是後面回來的三個大夫,現在也在安濟坊當值嗎?小厮回來了多少?第二,你說當時大夫們走了不到半個月就來信說接到難民了,信還在麼?第三,當時接回來的難民有多少個,安置在了哪裡?”
“名字和住處啊,這麼多人,我得想想呢。還有那封信,我當時好像就是随手一放,您這一問,我還真想不起來了。或者您準我回個安濟坊,我自己去找找?我保證不逃跑。”
“想不起來了?”
“哎呀,真想不起來了。”管事的一臉真誠的樣子。
謝雲初轉過身,擡腳就往外走,邊走邊揮了揮手吩咐道,“給他一炷香的時間,若是真想不起來,就把附近守衛的兄弟撤了吧。”
“哎,别别别,我想,我想得起來!”管事的一看謝雲初要走,頓時急了,他可還記得那些殺手蒙着臉,兇神惡煞的樣子。“那些書信和名冊,都在安濟坊後院東邊的屋子裡呢,那個東南角的屋子。鑰匙,鑰匙......”他心中猶豫,那鑰匙,可是一大串都放在一起呢,若是直接交出去......
還沒等他猶豫完,謝雲初的腳步已經要跨出門檻了。
“哎哎,那鑰匙,就放在院中假山的石頭下。假山邊有一簇紫竹,邊上有個長得類似圓凳的石頭,鑰匙就在那下面。那個拴着紅線的,就是屋子的鑰匙。東西就在屋子書案的抽屜裡。”看謝雲初停下了腳步,管事的略微呼出一口氣。
“至于回來的人,小厮一個都沒有回來。回來的三個大夫,兩個回來了以後就一直重病,一個上個月已經走了,另一個中風了口不能言嗎,一直在家躺着呢。最後還有一個周大夫,平日裡是在安濟坊當值的。他的信息,您看了書信和名冊就知道了。”管事的說完,整個人都塌了下去。
他垂頭喪氣的,心裡有點後悔,剛剛自己應該多堅持一會兒的。可若是對方真的覺得自己沒用了,那自家的小命也就不保了。管事的眼神盯着眼前不遠處的地闆上,隻見一雙暗黑色火焰紋的翹頭靴子緩緩走近。
“大夫回來了三個,那難民呢?”
“難......難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