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衙門,即便已經放上了冰塊,後衙依舊悶熱。
郭不忘坐在書案前,一邊翻閱着疑犯的口供,一邊拿起手邊的一杯放涼了的茶水入口。耳朵還不忘豎起來聽聽外面的動靜。
口供很長,除了疑犯的,還有證人的,那些被抓走的女子,每個人都有長長的一卷口供。
郭不忘耐下性子,仔細看着每一行字,反複确認有沒有人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窗外,樹上知了在日照下更顯聒噪,叫個沒完,讓人心煩意亂;屋子裡,汗水從郭不忘的額頭上滲出來,如同小小的珍珠一般,一粒一粒,彙入鬓角和下面的一整片大胡子中。
汗水混着膠水,癢得很,他卻不敢撓,隻用一個汗巾輕輕壓上。
靠窗的位置,幾乎是全屋最熱的,但是郭不忘卻始終坐在這裡,絲毫沒有換個地方的打算。
供詞才看了三分之一,他已經有些坐不住了。可是這批供詞今天看完了得簽字,然後送往大理寺審核,拖延不得。他隻能強忍着酷暑和癢意,逼自己耐下性子,仔細翻閱。
走廊上,往日裡有小厮打掃走動的聲音,但是今日什麼都沒有,安靜得有些過分。郭不忘手裡翻動着卷宗,心卻慢慢提了起來。
突然間,走廊上傳來清脆的瓷器落地碎裂聲,郭不忘大驚,整個心被拎了起來,他兩步跨上窗台,一個翻滾,一瞬以後,整個人已經在窗外後院内。
腳掌剛落地,郭不忘暗叫“不好,是個圈套,中計了!”
果然,後院裡韓守康帶着七八個人,一早就守在那裡,隻等着他跳窗呢。
郭不忘此刻正半弓着身體,以及緩慢的速度站直,心中不斷天人交戰,猜測對方到底了解了多少。
就在他站起來的一瞬,他決定賭一把。
他佯裝扭傷了腳,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兩步,擡頭仿佛剛剛看到韓守康一般,熱情地打招呼,“诶,這不是韓大人麼,您今天怎麼有空來衙門裡?”
見韓守康站着沒動,衆人皆面露疑惑的表情,郭不忘繼續往前,臉上露出三分痛苦七分自嘲的表情,“韓大人見老夫這麼一瘸一拐,都不上來扶一把?”。
韓守康自是對他早有防備,見他這幅模樣,一衆人一動不動。
偏就是這麼湊巧,衙門内一個灑掃的小厮提着水壺從後院走過,見通判大人扭了腳,放下水壺,三兩步走上前就來攙扶。
韓守康剛要出聲阻止,隻見郭不忘一個大鵬展翅,下一瞬間,那小厮已經緊緊被郭不忘抓在手裡,郭不忘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卡在小厮的脖子上,向衆人喝道:“都退出去,讓我走!”
那小厮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整個吓懵了,等再反應過來,整個人連帶着聲音都在顫抖:“郭......郭......郭大人,您這是何意啊?我......我可是哪裡伺候得不好......”
“你可不就是伺候得不好麼?連眼前之人是不是郭大人你都分不清。你仔細瞧瞧這位,臉上的胡子可是用魚皮膠沾上去的?”
那小厮被這消息一打岔,似乎心裡的恐懼也少了三分。他大着膽子扭頭,用餘光瞟向郭不忘,“這不就是郭大人麼。”他用力眨了眨眼,感覺喉嚨上的手指似乎沒有這麼緊了,摸索着伸手探了探郭不忘的臉。
這一探,他愣住了。
魚皮膠,原本就黏膩,這會兒天熱,又混合了郭不忘的汗水,更是黏黏糊糊。
小厮搓了搓手指,搓出了一條黑乎乎的東西,他突然“哇”一聲哭了出來。原本就是無妄之災,如今發現了郭大人是假的,這他還有活路嗎?
郭不忘呢,似乎也已經無所謂身份會不會暴露了,橫豎對方已經查清了。他緊了緊卡在小厮脖子上的手指,“都給我閃開,不然這小東西,可就沒命了。”
小厮脖子被卡緊,面露難以呼吸之相,口舌微張,臉色漸漸漲紅。
就在韓守康踟蹰之際,謝雲初一身黑衣從後面閃出,騰空而起,一個翻騰,腳尖直對着郭不忘的後背心而去。
郭不忘耳力極佳,聽到後面傳來風聲,立刻拉着小厮回轉,堪堪避開背後那一腳。
“謝雲初,果然是你,我就說,杭州城裡,要往根上死查安濟坊的,就那個姓唐的太醫一人,可是他一個老頭子,哪裡有這麼大的能耐,原來是你疾風軍在後頭幫手啊。”
“你認得我,你是何人?”
“哈哈哈哈哈哈,”郭不忘突然仰天狂笑,“你問我是何人?我是你的世仇,死敵。你父親這個窩囊廢害得我家破人亡,你竟不認得我是誰,這真是太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