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數日的颠簸,晝夜趕路,夕瑤的疲憊幾乎讓她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直到馬車停下,她踩着松軟的泥土下了車,擡頭望向眼前那座巍峨的建築,心中依舊恍惚。飛檐翹角、青磚灰瓦的高大建築在夕陽的餘晖下顯得格外莊嚴肅穆,門頭上懸挂着一塊巨大的匾額,上書“大理寺”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仿佛在無聲地宣告着這裡的威嚴。
謝雲初,大理寺?
夕瑤的思緒還未完全回籠,腳步卻已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去。穿過門口一左一右兩隻石獅,石獅雖曆經風雨,卻依舊威嚴凜然,仿佛在無聲地注視着每一個進入這裡的人。從西側的偏門進入,一名身着青袍的小吏早已在門内等候。見到夕瑤和謝雲初,他并未多言,隻是微微低頭,聲音低沉而恭敬:“兩位,請随我來。”
夕瑤與謝雲初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帶着一絲不安。他們留下随行的人,跟随小吏踏入大理寺的深處。
穿過一片整齊的屋舍,夕瑤的心随着腳步的深入愈發沉重。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壓抑的氣息,仿佛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終于,他們在一座厚重的建築前停下。夕瑤擡頭望去,門上并無匾額,磚牆厚實,門口站着幾名身穿铠甲的官兵,手持長刀,目光冷峻。小吏從袖中取出一塊令牌,官兵一見,立刻肅然起敬,退後兩步,抱刀行禮。厚重的朱漆大門緩緩開啟,發出沉悶的聲響。
門後是一條長長的甬道,陰暗潮濕,牆壁上挂着幾盞昏黃的油燈,火光搖曳,映照出兩旁囚室中伸出的枯瘦手臂。未等那些手靠近,已有衙役揮動長鞭,狠狠抽下,“放老實些!”鞭聲伴随着一聲痛苦的呻吟,回蕩在狹窄的甬道中,令人不寒而栗。
再往前走了一段,兩旁囚室已空,連獄卒都不再見到,兩旁牆壁上挂着各種刑具,夕瑤不敢走近看,但是牆上的血迹卻讓人很難忽略。青袍小吏停住腳步,從獄卒手上接過鑰匙遞上,“兩位自行往裡走吧,謝将軍在最裡頭。小的在此等候兩位。”
夕瑤接過鑰匙,手指冰涼。她深吸一口氣,鼻腔裡充斥着黴味、腐臭和血腥的混合氣息,耳邊的呻吟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夕瑤隻覺得一顆心在胸腔内跳得厲害,連吞咽都變得困難。回首看身旁的韓守康,見他臉色慘白如紙,也并未比自己好多少。
夕瑤側身道謝,往裡走兩步,在一個轉角處,終于覺得兩條腿打顫得厲害,非得靠着牆才能直起身子,“你說,将軍會不會已經受了刑?”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帶着一絲顫抖。
韓守康也不熟悉大理寺,但好歹飽讀律例,能紙上談兵,如今便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胡亂拿來安慰夕瑤,“不會不會,雲初乃是官家欽賜的疾風軍主帥,正二品的官職,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對他用刑?”
其實這理由,兩人都知道說不過去。今日入獄,必是獲得了官家的首肯。隻是如今這個時候,即便是片刻的安慰,也是好的。
夕瑤不計較這麼多,點點頭,一手扶着牆壁,直起了腰,兩人繼續默默往裡走。
幾乎是内獄最深之處,已經聽不見外面的聲響。不,應該說,除了兩人的呼吸和腳步聲,夕瑤聽不到任何别的聲響。鼻尖隐隐傳來一絲安息香的餘味。
終于,在一間寬敞的囚室中,夕瑤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謝雲初側身躺在薄薄的草席上,背對着門口,一動不動。
夕瑤的手顫抖着,鑰匙插入鎖孔時幾次對不準。門終于打開,她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了進去,險些被囚室下方的門檻絆倒。直到她的手指觸碰到謝雲初溫熱的身體,那顆懸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也不需說話,兩雙眼四隻手齊動,把謝雲初從頭到腳檢查了一番。身上有新添的刀傷,已經在愈合的過程中,結痂處看得出治療過的痕迹。外頭的光線透過監獄的高窗照到後牆,謝雲初身處之地完全在陰影之中。夕瑤湊近了,輕輕按捏,仔細檢查,确認傷口已無大礙,回身和韓守康點點頭。
又檢查手足。謝雲初手腕和腳腕處均有嚴重的環狀磨損,雖無性命之憂,然而皮肉翻飛亦是模糊一片。
“雲初這是...”韓守康疑問道。
“是,将軍手腳均有被鐐铐鎖住的痕迹,定是他奮力掙紮,這才磨得鮮血淋淋。”好在夕瑤随身帶着傷藥,包紮隻是片刻之間的事。
夕瑤的手指輕輕撫過謝雲初的傷口,心中一陣酸楚。“如此劇烈的掙紮,難怪剛剛聞到了安息香的味道。”随着心中石頭落地,夕瑤的心緒慢慢清明起來。看着謝雲初的手腳上自己剛剛上好的傷藥,一個疑問慢慢浮上心頭。
突然,手腕被人猛地抓住。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整個人扯了過去。天旋地轉間,她的後背重重撞在薄榻上,胸口被手臂死死壓住,肋骨生疼,裡面的空氣都仿佛要被全部擠出。她本能的想呼喚,脖頸卻被一隻大手死死卡住。
她使盡全身力氣,卻掙紮不了分毫。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熟悉的臉,一張她思念了好久的臉,謝雲初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