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冰淩垂墜如劍,鵝毛大雪又再度紛紛揚揚。鹦鹉提着裙裾踏過積雪,黃裙上落滿碎玉,“姑娘,唐家娘子驗出畫眉襪筒裡的香有異,請您移步。”
一襲黃衣的女使鹦鹉匆匆來回話,“姑娘,唐家娘子說畫眉襪子裡的香她驗得有眉目了,特來請您過去一趟。”
秦嬷嬷正往鎏金炭盆添銀絲炭,見梁飛雪颔首,趕緊吩咐人,“快,去打盆水來,給姑娘洗把臉,杜鵑去開描金箱籠取那件狐肷褶子......。”
梁飛雪伸手阻止,“打盆熱水洗個臉就行,嬷嬷,我......實在沒什麼心情裝扮。”
“那個,”鹦鹉站在一旁,雙手交疊在身前,猶豫了片刻,終于開口,“唐家娘子說,請姑娘一個人過去就行。”
“什麼?不讓人陪着?這怎麼行?”秦嬷嬷走起眉頭。
梁飛雪正往臉上敷着一塊熱騰騰的帕子,聽鹦鹉這麼說,隐約猜到了些什麼,伸手攥住秦嬷嬷孔雀藍錦緞衣袖,“無妨,在自己家裡頭,嬷嬷不必擔心。”
一炷香的時間後,夕瑤從梁家莊子告辭。
忙了整整一天,精疲力竭,銀翹和紫草在馬車裡靠着紫檀小櫃睡得鬓發散亂。
夕瑤也累,即便是匆匆泡過澡,腰背依舊酸軟得不行。她屈起僵直的手指,骨節處泛着不自然的青白——整日翻檢傷口,此刻連掀開錦簾的力氣都險些使不出。
她靠着馬車的車窗一側,一線月光順着窗隙流進來。
雪停了,窗外是無盡的夜色,漆黑的天空仿佛一塊厚重的幕布,籠罩着大地。兩旁的田地從視線裡不停往後退,因為積着雪,看起來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天地間隻剩下這一片寂靜的白色。遠處,零星能看到一些房子的窗戶裡,透出些許橘色的燈光,讓這一片空曠的夜色顯得溫暖了許多。
眼前不經意浮現出了梁飛雪的臉。震驚的,心碎的,絕望的,憤恨的,偏又努力強撐着,不讓滿眶的淚水奪目而出。這模樣,竟與她當年蜷在産房聽劉千祥提出和離時,銅鏡裡映出的那張臉重疊。
那時候,她懷着身孕,行動不便,初聽聞劉千祥和梁家二小姐的事還不信。可是後來,不信也不行了。劉千祥自個兒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他甚至等不到自己生産完就匆匆要求和離,急着要入贅高門,嫌棄自己擋了他的前程。
照理說,自己今日應該高興的,至少也該幸災樂禍一下。當年梁二姑娘鳳冠霞帔十裡紅妝,如今那柄她親手遞與劉千祥的青雲梯,倒成了反噬自身的穿心劍。可喉間為何像哽着塊滾燙的炭?
若是沒有遇到劉千祥,梁飛雪應該過得很好吧。當今皇後唯一的親妹子,日常的賞賜,尊貴,在京城的姑娘裡都是頭一份。回頭找個知冷知熱的體貼郎君,生幾個活潑可愛的孩兒,那日子,應該是人人羨慕的。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滿腹委屈,卻無從開口。
馬車行得快了些,冷風從開啟的車窗縫隙中迎面灌入,吹亂了夕瑤的發絲,也讓她眼角酸澀了起來。眼前的景色漸漸模糊,那些覆雪的田野,遠處的房舍,都變得朦胧不清,仿佛被一層薄霧籠罩。
夕瑤走後,梁飛雪一個人坐在花廳,久久沒有挪動。
花廳的炭盆快要燃盡,火苗微弱,隻剩下幾縷青煙袅袅升起,屋子裡的溫度也随之降了下來。梁飛雪靜靜地坐在那裡,目光呆滞,仿佛整個人都被抽空了靈魂。
秦嬷嬷看着情況不對,匆匆趕來。“姑娘,這是怎麼了?這大冷天的,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可是唐家的和您說了什麼?”她的聲音帶着幾分焦急,卻又不敢太過大聲,生怕驚動了梁飛雪。
梁飛雪沒有回應,依舊呆呆地看着炭盆,仿佛那微弱的火苗能給她帶來一絲慰藉。
“你們都是怎麼伺候的,沒見炭火要壓不住寒氣麼?把新煨的銀絲炭速速添來!大冷天,回頭姑娘凍着了,我扒了你們的皮!”秦嬷嬷滿心的着急,又不敢驚動梁飛雪,隻好沖着剛進來收拾的小丫頭發火。
梁飛雪依舊沒說話,兩眼盯着一個火盆的方向。舊的火盆撤下去,換上了兩個新的,炭火重新燃起,屋子裡漸漸暖和了起來。秦嬷嬷又給她塞過來一個暖爐,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冰得驚人。
花廳收拾得差不多,人都撤了下去。秦嬷嬷掰過梁飛雪的身子,半蹲着,看着她的眼睛,聲音輕柔卻帶着幾分哽咽:“姑娘,您這是怎麼了?您可别吓老婆子啊。唐家的怎麼說?”
許是秦嬷嬷的動靜太大,梁飛雪終于回了神。她的眼神依舊有些渙散,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嬷嬷,您說,我可是做錯了?”
“哎呀姑娘,您可千萬别胡思亂想啊,如今姑爺走了,您更要保重自己才是。”秦嬷嬷的聲音帶着幾分顫抖,眼眶也紅了。從小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孩子,如今這幅樣子,她心裡刀割一般地疼。
“那個香...”秦嬷嬷觀察着梁飛雪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試探着。
梁飛雪絕望地點點頭,聲音沙啞:“和我們猜測的差不多。催情動性,絕子絕孫。”她用力閉上眼,擡起頭,兩行熱淚從眼角滾落下來。
“許是那唐家的故意瞎說吓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