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飛雪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嬷嬷,如今朝堂局勢風雲變化,太醫院的那些太醫,表面上一副懸壺救世的樣子,背後到底投了哪家,誰也不知道。從他們嘴裡說出來的話,到底有幾分可信,我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你看,這麼些日子了,我前前後後吃了多少藥,挨了多少針,結果呢?一個個都說需要靜心調理,卻沒人告訴我,我是被人下了藥。”
“說來您可能不信,偏就是這唐家,盡管和咱們梁家因為劉千祥,也算是對頭,可她的話,我信得過。”
“哎,”秦嬷嬷歎了口氣,眉頭緊鎖,顯然也在思索着梁飛雪的話。她辦事辦老了,細細一想,還真是這個道理。當初但凡唐家能夠服個軟,都不是現在這個局面。
“對了,嬷嬷,您幫我給宮裡遞個信,就說我想見見阿姐。”梁飛雪的聲音忽然堅定了幾分,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鳳儀殿内,金絲楠木雕花窗棂透進冬日慘白的天光,殿中龍涎香袅袅升起,卻掩不住一室肅殺。
梁飛燕端坐鳳座,面色不虞,鎏金點翠的鳳钗随着她急促的動作微微晃動:“我不是說了麼,不讓你插手那個案子!“”她纖長的指甲幾乎掐進扶手,“那謝雲初,和唐家那個老東西一樣,都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官家已在朝會上明示,冬祭之日就要昭告天地定下太子人選,如今你讓唐夕瑤去驗屍,豈不是給謝雲初離開大理寺的機會?”
梁飛雪坐在殿側的圍椅中,素白襦裙上繡着淡青竹葉,襯得她愈發清瘦。她緩緩擡眸:“那劉千祥是怎麼死的,阿姐心裡可清楚?”
梁飛燕一怔,想到妹妹新寡,鳳眸中閃過一絲憐惜,語氣不覺放軟:“這不是大街上人人都瞧見了麼...”她起身走近,伸手想撫妹妹的發髻,“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這樣,我讓人領你去西山散心,那裡新發現了一處溫泉,冬日裡泡泡最是舒服。等來年開春了,阿姐定給你再覓一個如意郎君。”
“阿姐,”梁飛雪側身避開,别過臉去不語,半響,聲音清冷,“你給爹爹下的,是情絲繞麼?”
“啪嗒”一聲,梁飛燕腕間的一對水頭極好的絞花翡翠镯子磕在案幾上。她踉跄後退,鳳冠上的珠串劇烈晃動:“你...你說什麼?”
“我說,阿姐,你當年給爹爹下的什麼藥,讓他徹底斷了子嗣。”梁飛雪面容平靜,目光如炬,直視着梁飛燕。
“你瞎說什麼呢,這是哪裡聽來的胡話?”
“阿姐,我早已長大了,您還不準備和我說說實情嗎?”
梁飛雪目光閃爍,但也就是一瞬,立刻鎮定下來,“這都是哪裡來的腌臜潑才在你面前亂嚼舌頭?飛雪,你也不小了。雖然我倆是親姐妹,可也得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我堂堂一國之後,給自己親爹下藥,這要是傳出去,你想想......”
“阿姐不必吓我。如今這殿内除了你我并無旁人,就連殿外值守的也都是您信得過的,十步之内,但凡有人,第一時間就會聽到動靜。我今日來,隻是為了求阿姐一句實話。”梁飛雪從袖口處拿出一塊白色的巾帕,展開,裡面是兩截斷香。“阿姐可認得這個?”
梁飛雪瞳孔驟縮,雙手幾乎要把自己海棠花滿繡的裙擺抓爛。她死死盯着那香,臉色煞白。
到底是姐姐從小親手帶大的,看到這個場景,梁飛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呵呵,”她低頭輕笑了起來,“呵呵,呵呵呵呵”,笑聲越來越大,在這雕梁畫棟的鳳儀殿回響,讓人有一種後背發涼的感覺。
“哈哈哈哈,”梁飛雪放聲大笑,眼角笑出眼淚,一張臉,明明都是笑着,卻透着無法言語的悲傷。
“小妹,你這是怎麼了,你可不要吓阿姐啊。”
梁飛雪終于止住了笑意,滿臉淚水,捧着錦帕,“這個香,就是劉千祥第一次與我相遇時,屋内點的。”
“什麼!”梁飛雪瞳孔欲裂。她再也坐不住,三兩步沖下台階,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臂,“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阿姐,你難道就沒有好奇過麼,”梁飛雪任由她抓着,眼中淚光閃爍,“這些年,你派了這麼多禦醫來給我醫治,為何我就是不見起色呢?甚至為何在給劉千祥納了一屋子小星以後,家裡依舊沒有添個孩子呢?”她把錦帕遞到梁飛雪面前,“情絲繞,前朝的禁藥,如今唯一能尋到的地方,怕就是這皇宮大内了吧。你說哪個太醫敢道破,這是不要腦袋了嗎?”
“不,不,不是這樣的,”梁飛燕踉跄後退,直到撞上台階才跌坐在地。她緊緊攥着前襟,聲音嘶啞,“不會的,怎麼會這樣呢?”
“我一直對當年之事心有疑慮,畫眉,對,就是那個年紀最小的,您也見過的,幫我追查,結果慘遭人毒手。從她的襪筒内,找到了這三截香。”梁飛雪似乎已經哭幹了眼淚,她這會兒面色平靜,緩緩走到姐姐跟前,把她扶起來,攙到圍椅上。
“一開始,我以為是劉千祥為了攀附權貴,在香中放了催情之物,可是查了才知道,這裡頭,居然有這麼陰毒的東西。”
“想來那劉千祥也不會傻到要我倆斷子絕孫,我想來想去,隻有一種可能。就是阿姐當年為了保護我,曾派人給爹爹下了這東西。有人當時就起了歹念,存下了少許,如今用在了我的身上。”
梁飛雪俯身,鼻尖幾乎貼上姐姐的臉:“所以阿姐,當年,你讓誰動的手?是二房的兄弟嗎?”
殿内一時寂靜,隻有更漏滴答作響。梁飛燕望着妹妹近在咫尺的臉,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跟在自己身後,一聲聲喚着"阿姐"的小女孩。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隻有一滴淚,無聲地滑過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