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窈娘自是有其傲骨。本為現代人,且是高學曆才女,于愛情觀念上,與這些大唐開放型古董甚是相左。相交未深,亦未曾言到生死與共,實不必為曾向自己表白卻轉投他人的男子黯然神傷。
就算當初,李瀚猙雖言心儀于她,但在崔窈娘看來,或許不過是唐人風流習性下的漫語罷了。他随口一說,她且随耳一聽。輕風吹過湖面,泛起一絲漣漪後歸于平靜,不必在她心中留下投映湖底的頑石。
邊關軍營枯燥寡味,李瀚猙能從小小文書長史,一路奮進成沖陣先鋒。依大唐常理,身旁若無知心娘子相伴,生個一兒半女,怕是李勇毅也難心安。且自别後,她與李瀚猙更無書信往還。
如此想來,崔窈娘意興闌珊,這宴請去與不去也無甚要緊。不過舊識間的禮貌相邀,故而她幹脆利落、理所當然地爽了約。
孰料,次日天方破曉,不速之客抵臨她們下榻驿站。
二樓廂房都聞得一樓傳來的喧嚷:“昨日入住的崔娘子尚在驿站否?”“你竟不知!”“若敵寇入得城來,怕你還懵懂不知給他們住下,明日我必禀報大都護,重重罰你!” 噼裡啪啦炮仗似的,擾人清夢。
崔窈娘在被褥裡以手撫額,恐他再丢人現眼,無奈推開房門,疾步下樓,立在他身後輕聲喚道:“穩哥。”
被喚正是性格直來直往的李穩,聞得崔窈娘聲,轉身便是滿面悅色:“崔掌櫃,可算把你找着了!昨夜可是有急事耽擱?一桌好好的菜,就這麼白白便宜了那幾個兵痞子!” 念及昨日置辦酒席的銀錢,面上痛得直抽抽。
崔窈娘強顔歡笑應道:“倒也無甚大事,染了風寒,許是集市過于燠熱所緻。” 她不願道出爽約實情,隻想先尋個由頭搪塞過去。
随口胡謅,竟忘了李穩面皮厚實。
“崔掌櫃定是水土不服,這事趕了巧,你猜怎的,昨夜赴宴人中有我家大人相熟的軍醫,醫術甚是了得!”李穩喜形于色,“他可不能白白占了便宜,我将他喊來,為你調理,待身體康泰,再去赴宴不遲。”
崔窈娘心中暗暗叫苦,難纏。
“穩哥好意,我自心領。水土不服并非什麼大病,将息數日便好,豈敢壞了規矩勞煩軍醫。且近日我與三巧她們尚有諸多事務需料理,往後,怕是也去不成。”
“哎?既是病着,醫生來看診,怎麼算白跑?”李穩抓住的重點與衆不同。
同樣被繞了清夢的商旅落座,崔窈娘背後數道探究目光燒得她幾近洞穿腰身,一咬牙幹脆決然:“穩哥,實不相瞞,我并非身有不适而拒。實是我與李瀚猙不過泛泛之交,此宴赴與不赴,并無太大幹系。”
李穩驚愕得嘴巴喝風,自長安城一别才多久,他送往 “绮夢履” 的點心就全全白費了?
“崔掌櫃這話可就有些傷人心了。我家大人對你如何,你還不知?昨日回府,披甲胄徑直入廚房,還專點你喜歡的點心......”
崔窈娘見他在大庭廣衆之下愈說愈離譜,趕忙截斷:“穩哥休要胡言!我無意冒犯你家大人。隻是我有自己的活命之法,還望你和你家大人體諒。”
李穩一聽豈肯善罷甘休,思量着崔窈娘怕是人多羞赧,伸手便要拽崔窈娘到無人處問個分明。
手方伸至半路,便被人緊緊攥住脈門,掙之不動。李穩順那手向上瞧去,隻見一濃眉大眼、身材高壯的正怒目而視。
“你誰啊?”
“崔娘子已然說她不去,你為何還苦苦相逼?”
“你到底是誰,要你多管閑事!”
“我是誰你管不着,崔娘子要去要留也輪不着你管!”
李穩本就是個粗人,崔窈娘對他冷言冷語倒就罷了,這半路殺出的這般頂撞他的壞他事情的,由自是誰,二話不說,揮拳便朝着人頭部重重一擊。
林嶽将崔窈娘摟着一轉,帶置遠處,雖說她武藝高強,之前被回鹘人所傷之處甚深,行動之時難免有所掣肘,不及往日靈便。李穩發難,林嶽隻能倉促應對。
“别打!”
無人聽勸。拳腳相交未幾,又動起兵器。刀劍無眼,夜枭嘶鳴,從驿站的前廳一路打到天井,驚得周圍商旅人紛紛抱頭躲避。
李穩見林嶽身手竟這般好,下手便半分不留情,一招一式十足勁道。林嶽起時還能壓制李穩,中途有來有往,再如是,漸落下風。
“别再打了!”
淩厲風聲蓋過崔窈娘再次呼喊。又數十回合,李穩看準時機舉刀劈來,林嶽以劍架住刀勢,連連後退數步,胸中催動,氣血翻湧,腥甜之感湧上喉頭。
崔窈娘在旁邊瞧得真真切切,林嶽額頭豆大汗珠飛濺,大驚失色。根本來不及多想,疾撲過去一把推開李穩。
“李穩!你實在勝之不武。林兄本就負傷在身,我不信你瞧不出來,怎可下如此重手!” 情急間,她竟直呼其名。
李穩站穩,見崔窈娘這般舍身相護,這下也明了,崔窈娘識得此人,恐怕關系還頗深。他上上下下不住打量崔窈娘與她身後捂着肩頭的林嶽,不再多言,收刀入鞘,冷哼一聲,拔腿就走。
李穩上馬越想越氣,回營随手揪住一人:“李大人何在?”
巡邏小兵見他一臉風雨欲來,扶了扶頭盔,指了個方向。
李穩甩開小兵,沖進營帳,竹筒倒豆子嚷嚷開:“氣煞我也,大人可知崔窈娘如何推诿?大人為她,被貶至安西都護府餐風飲沙。可她倒好,從不回大人信件,轉瞬便尋了個小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