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崔窈娘将搗臼與杵遞還給白孝德，神色間透着一絲神秘，“我此次來，還特意帶了瓶好東西。”她探手入随身攜帶的腰囊，一番摸索，掏出一隻皮袋子，解開袋口，從中取出一隻瓷瓶，“這可是點睛之筆，隻需添入些許，這香水的韻味便能如鯉魚躍龍門，更上一層樓。”

崔窈娘拔開瓶塞，輕輕晃了晃瓶身，瓶口微傾，數滴透白露珠，滴落進調配搗臼之中。稍一攪勻，乳香原本馥郁卻稍顯雜亂的香氣，被一條無形的絲線牽引，融彙交織，層層遞進，變得層次明晰、暖意融融。

崔窈娘以杵沾取香料，遞給衆人嗅聞，衆人湊近一吸，皆面露驚歎之色。

“再給我點柏樹皮，百裡香。” 崔窈娘輕聲吩咐道。

馬上便有人手腳麻利地遞上所需香料。

崔窈娘接過，又以同樣娴熟的力道将香料搗碎在同一隻搗臼中，随後再次滴入瓷瓶中的乳白液體。

“白公子，借手一用。”崔窈娘示意白孝德遞出手腕。

白孝德自是從命，毫不猶豫地伸出手腕。

崔窈娘沾了香料的料汁，動作輕柔地塗抹在白孝德手腕脈搏處，料汁活了過來，馥郁香氣随着脈搏跳動，絲絲縷縷鑽進每個角落，經久不散，整個工坊都沉浸在這獨特的香氛之中。

“這便是調制過的香水。” 崔窈娘淺笑盈盈，聲音中透着一絲自豪。

白孝德忍不住深吸一口：“崔掌櫃真乃妙手，這香，比起制香師傅們這幾日依照方子調配所得，不知要強上幾倍，真真是出乎意料，沒想到崔掌櫃還留了這般精妙的一手。”

白孝德似笑非笑的神情，崔窈娘瞧在眼裡，卻仿若清風拂面，絲毫不慌亂。

“白公子滿意便好，在商言商，我也是擔憂我方子賣出去，白公子未盡職将金子送到李大人處，所以留個後手，還望白公子莫要見怪。”話語間，坦誠相告，點明自己小心思，隻為留個保障。

白孝德聽了倒也豁達，并未糾結這點小事，隻目光緊緊盯着崔窈娘手中的瓷瓶。

崔窈娘見狀，晃了晃手中瓷瓶，看着白孝德眼珠子随着自己手的晃動而轉動，問道：“白公子，要不要？”

白孝德自是鐵定想要，雖說崔窈娘寫下的方子足以制作出好香水，可加了這瓷瓶裡的“好東西”後，香水的層次感愈發豐富，擴散力也更強，兩相對比，方子雖說珍貴，卻也顯得稍遜一籌了。

“崔掌櫃想用此物同我換什麼？” 白孝德神色認真，目光直視崔窈娘，心中這才知曉這小娘子能在西域道的幾方人馬間遊刃有餘，絕非等閑之輩，言語間亦多了幾分慎重。

這一瞬，他心底湧起無盡懊悔，想起自己當初一時興起，在上供的瓷器附信中大肆吹捧崔窈娘的得天獨厚、絕無僅有，字裡行間滿是暗示，隻有皇帝才能配得上她這般佳人，瓷器是上供，瓷器背後的設計者亦是。

如今想來，那深宮暗室，隻适合豢養嬌弱的金絲雀，怎可困住崔窈娘這等縱橫四海、有膽有識的 “雄鷹”。若是當時崔窈娘得召入宮，今日怕是指不定怎麼恨死白孝德，又要鬧出什麼血冤來。思及此處，白孝德後怕得要冒冷汗。

“實不相瞞，這可是藥羅葛他們部落的寶貝，我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 崔窈娘擡眸望向白孝德，眼眸中添了幾分懇切與期許，“如今我暫居他的營地，正聯手做一件隐秘買賣，眼下正愁人手短缺呐，四處打聽，都尋不到合适去處，正沒了主意。”

白孝德一聽 “藥羅葛”名号，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他那被自己傷了心的妹子阿依莎的面容，神色間頓時很是不自然，心底着實不太想再與阿依莎沾上關系，生怕又惹出家中公主嬌妻的不快，醋壇子一翻，怕是有幾日不得安甯。

可一想到身後大批香料，其中亦有嬌妻的一份心血，咬咬牙，隻得硬着頭皮問道：“崔掌櫃但說無妨，需要找什麼人，盡管開口。”

崔窈娘微微欠身，輕拂衣袖，姿态端莊謙遜：“我想尋些能鎮得住場子、拳腳刀劍有些模樣的，關鍵是心性清正，不被錢财迷了心智的家仆。這事兒棘手得很，我四處打聽，都沒個合适去處，正沒了主意，若是白公子有好介紹，那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了。”

白孝德聞言，爽朗大笑，滿臉自信自行入套：“崔掌櫃怕不是早就想好了，我這兒有可用之人。我這兒啊，私兵可不少，平日裡好酒好肉養着，武是請名師自幼調教，雖說不敢誇口以一當十，可在這周遭地界，那也是赫赫有名、拿得出台面的！且我治家嚴苛，他們絕非貪财逐利的庸俗之輩，你要多少人，我借你便是，權當是買下藥羅葛這寶貝的恩情。” 說着，他擡手便要去拿崔窈娘手中的瓷瓶。

崔窈娘身形輕巧，不露聲色地躲開，嘴角依然挂着笑意：“白公子仗義，慷慨相助，真真是個大好人，窈娘銘記于心，待事畢，定當厚報。”

白孝德手落了空，抓了把空氣，倒也不惱，擺手笑道：“崔掌櫃客氣，你與我何須這般見外，往後有難處，直管言語一聲，我白孝德定當全力相幫。”

崔窈娘這才心滿意足，将瓷瓶遞了過去：“如此甚好，白公子點好家仆，明日同我一同回回鹘營地。”

“這寶貝呢？” 白孝德接過瓷瓶，仍有些不放心，追問道，“總不能這瓷瓶是個無底寶瓶，可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吧？”

崔窈娘嫣然一笑，神色笃定：“白公子放心，我回到營地，就讓人啟程，每個月都往你這兒送。”

看着崔窈娘那似有深意、不懷好意的笑，白孝德眼皮直跳，心下莫名忐忑，總覺得派來送“寶貝”的人，定是阿依莎無疑。

“你，崔掌櫃，你可不能恩将仇報！” 白孝德有些壓不住心頭氣急敗壞，聲音都拔高了幾分。

崔窈娘往後斜過身子，故作一臉不解，無辜道：“想什麼好事呢白公子，這等小事哪裡能勞煩阿依莎親自跑一趟？”

見自己的心思被崔窈娘當面戳破，白孝德無奈扶額，苦笑道：“崔掌櫃，我與公主新婚燕爾的，不興這樣開玩笑，您可别害我晚上爬不上公主的床，睡在腳踏上。”

“對了，公主在何處？” 崔窈娘拍了拍手，“正事也忙完了，我找她去街上逛逛，買點特産回去回鹘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