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漸西斜,餘晖将天邊染得一片血紅,那名前去探查的兵士卻如同被這殘陽吞噬,遲遲未歸。
原本還偶有閑聊聲傳出的樂坊内,此刻被壓抑的陰霾籠罩。
李穩雙眉緊蹙夾死蒼蠅,在屋内來來回回地踱步,隻要有一絲風吹草動,他便迅速望向門口,眼中的不安就要脫框而出。
終于,他實在難以忍受這煎熬,索性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門,倚在大門後,一動不動,隻有發顫的手指洩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阿依莎也全然沒了早前的活潑,霜打茄子似的趴在桌旁,緊咬着嘴唇,深深痕印就要滲血。
林嶽從屋頂輕盈地翻身而下,入了剩餘兵士所在的屋子:“沒瞧見人來。”
翹首以盼的兵士們垂眉耷眼,唉聲歎氣。
唯有崔窈娘不動如山,她彈了彈阿依莎的腦門,清脆的聲響格外突兀:“這次可真輪到你了。”
“到我了?”阿依莎一骨碌從趴着變成了端正坐姿,隻等崔窈娘分配任務。
“嗯,你帶李穩,你們兩人再去一次。若是中途被攔住查問,就說是去旁邊的胡肆投奔賣藝。” 說罷,崔窈娘細細打量了一番李穩,随後叮囑道:“你去粘個絡腮胡,盡量改變一下聲線,減少被認出來的風險。”
李穩對崔窈娘在如此緊張危急時刻,仍能這般有條不紊地安排部署欽佩不已,可仍忍不住疑慮問道:“此舉會不會太冒險了些?”
“沒更好的選擇了,” 崔窈娘神色堅如磐石,加重語氣強調道,“我們已無太多時間猶豫。那名兵士未歸,想來定是遭遇變故,我們必須盡快探清情況。阿依莎機靈,你經驗老道,你們二人相互配合,定能應對一些突發狀況。必要時,逃跑也能互相掩護。”
“快走吧,哪來那麼多問題!” 阿依莎急不可耐地催促。
李穩不再多言,迅速剪了縷頭發,手法娴熟地黏成絡腮胡,與阿依莎簡單拾掇一番,出發。
一路上,他們盡量避開人群密集的地方和巡邏的禁軍,專挑偏僻小巷穿梭。
将将行至路口,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呼喊聲。
阿依莎與李穩迅速埋着頭躲到一旁的牆角,從看熱鬧的人群裡探頭望去。
就見一隊禁軍正押着幾個人匆匆走過,其中一人的身形輪廓竟有些像那未歸的兵士。
阿依莎差點驚呼出聲,李穩眼疾手快,急忙捂住她的嘴将她按進牆角,待士兵們走遠後,才從牙縫中低聲說道:“先不要輕舉妄動,我們繼續前往暗記之處,看看能否發現其他線索。”
“看!” 阿依莎勁指用力拽着李穩的衣袖,示意他,牆角處果然有一些奇怪的痕迹,距離遠到肉眼有些難辨。
“得想個法子過去,仔細瞧瞧。” 李穩劍眉微蹙,絞盡腦汁擠應對之策。
“這還不簡單,瞧我的!” 阿依莎暴起,突如蠻牛發力,猛地頂搡了一把李穩。
突如其來的變故,李穩實在始料未及,身形踉跄往後連連退了數步才站定,驚愕的指着阿依莎。
他還沒開口,阿依莎先罵:“你這負心漢,竟敢将銀子都拿去喝花酒!” 阿依莎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一路哭罵不休一路粉拳如密集的雨點,紛落在李穩身上,把他砸得一臉懵,“我如是辛苦跳舞方攢得碎銀幾兩,你倒好,今朝沉迷酒色,明朝莫不是要賣妻,充大頭替人贖身?”
李穩雙臂架起也抵不住這蠻牛,繼續被錘得步步倒退。
熱鬧世人誰不愛看,路人很快圍作一圈,指指點點,“怎麼了這是?”“我瞧着是這男的無恥。”
阿依莎趁着嘈雜聲浪再次發揮,手一揚,“啪 ——”的一聲脆響,驚雷乍破,直将李穩扇得飛到地上。鐵手如鈎,拽住李穩衣衫就開始撕扯:“你說長安遍地黃金,诓我跟着來,如今倒好,我,我可怎麼辦啊?你這王八蛋!”
哭得悲悲切切,梨花帶雨,真不愧是能在西域道上以楚楚可憐,勾起盧三巧恻隐之心的奇女子。
李穩被她哭得頭大,竟有幾分代入,又怕黏上去的絡腮胡被她扯落,情急下以手護頭,搜腸刮肚拼湊言辭以作應對:“你這瘋婆娘,還不快住手!”
“怎麼,難道你還想還手?” 阿依莎一抹眼淚,大力将李穩的頭顱按向地面。
李穩脖頸傳來咯咯聲響,就像骨骼再難承受,下一瞬就要斷裂,他抓着阿依莎手指往外掰。
就聽得耳畔嗡嗡低語:“死鬼,還不快看。”
李穩一睜眼,分毫不差,阿依莎竟将他精準無誤地按在痕迹處面前。
“何人在此喧鬧!” 巡邏的禁軍聞腥而至的鷹犬般,迅速趕來,揮着手中劍鞘驅散圍觀人群,“再看全都抓起來!”
“你,還有你!” 禁軍将狼狽的二人拽起來分開,“再鬧也都抓起來!”
阿依莎一聽這話,宛如受驚的雛鹌鹑瑟瑟發抖,雙腿發軟,作勢就要往下跪:“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還不快走!”
“是是。” 阿依莎拉起李穩,狠狠踹了一腳他屁股,“回頭再與你細細算賬!”
二人脫缰野馬一陣瘋跑,隐沒到沒人暗處。
“怎麼樣,瞧仔細了嗎?”阿依莎拂去蜿蜒在臉頰的汗水,又興奮又激動,一雙異色眼睛忽閃着。
“是我們都護府的特殊暗語,看來這裡已然被人監視,那兵士怕是兇多吉少了。”
阿依莎喘得急:“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李穩寬掌撣落衣衫上滾地之後的灰塵:“先回樂坊,将此事告知窈娘,此地不宜久留,會被察覺。”
二人悄然循原路返回樂坊。
“不好,” 崔窈娘聽得他們的叙述,臉色驟變,“去通知兵士,我們馬上走!”
一行驚弓之鳥,惶惶然躲入崔窈娘事先悉心過的陋巷破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