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這邊因為沒人攔着,或許是不在意他們也或許是因為其他,青越和觀言兩人越走越深,入目所見的景象也越來越叫青越心驚。
之前原本以為在外面見到那老伯的境遇已經算的上是惡劣,但卻不想在這深處更是瘆人。
青越和觀言二人并肩走着,越是往深處空氣好像就愈漸稀薄,即使現在是陽光正盛的時候。
幽暗、肮髒、雜亂的環境無一不在訴說着此地的真實情況。
陽光全都被遮擋,絲毫都透不進來,青越向周圍望去,開口:“這四周的牆分明不算高,但不知為何卻叫人無端感受到壓抑。”
觀言眼中的冷色一閃而過,環視一圈後,再看向牆角邊此刻正滿眼警惕看着他們的小孩,蓬頭垢面後是一雙明亮的眼睛,但在接觸到他的視線後,那小孩很快的将自己的目光移開,身子再次往内蜷縮,低着頭,嘴裡還不住的在念叨着些話語。
觀言仔細地聽了聽,那小孩或許是仗着兩人相隔有段距離,又或者是仗着自己說的小聲,所以那話語裡要比之前那老伯少了些顧忌,也多了些真相。
小孩:“又是兩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假慈悲的家夥,看上去真讓人讨厭。”言語之中的厭惡和嫌棄直白的落入觀言的耳中。
小孩看上去還有些稚嫩,即使衣着上不幹淨,但從他的聲音中觀言也聽出了隐藏在言辭之下的稚聲稚氣,或許也是因為相同的原因,所以他即使是在罵人,卻也罵不出其他過髒的話語,也隻會說聲讨厭。
同樣的青越自然也聽到了,她循聲看去,想着或許在他現在的世界中,“讨厭”兩字就有着極中的分量。
緊接着,那小孩身邊的中年模樣的男子,也和他一樣身上看上去都是亂糟糟的,許是聽到了小孩說的話,眼睛不着痕迹的往青越和觀言兩人這邊看,然後快速的收回目光。
他這樣的動作做的極為隐蔽,若隻是普通凡人怕也是不會注意到,那男子伸手怕了拍小孩的手臂,随後拉着他往後挪了挪,恰好能到牆邊堆放的亂木塊後将兩人擋住的位置,随後從袖中掏出一方還算幹淨的帕子,将手現在衣裳上擦拭幾下,而後将那帕子掀開,露出被放在裡面還算幹淨的半個饅頭。
觀言站的遠,透過那堆木塊看去,小孩看到那有些缺口的白面饅頭後也停止了之前的抱怨,在男人将饅頭遞過去之後還有些猶豫。
男人小聲道:“快些吃,這是昨天阿爹悄悄攢下來的,幹淨的。”
不知為何,那男人最後三個字聽的青越心中一酸。
小孩什麼話也沒說,隻是伸出手指在那饅頭上掰下一塊,饅頭有些發硬,那小孩的指尖都泛白了才将其掰下,随後他将剛剛掰下來的那塊遞給了男人,接着再次像剛才那樣伸手去掰。
隻是這次掰下來的饅頭塊要小的多,兩塊掰完後,小孩又再次學着之前男人的動作,将那帕子小心翼翼的蓋在剩餘的饅頭上,随後将男人的手往内推了推,示意他将剩下的再次收起來。
男人也順着小孩的力道将東西收了起來,什麼話都沒說,眼眶卻有些煩熱,他連忙移開視線,将目光落在另一邊,倉皇的将那幹噎的饅頭送進嘴裡,和着鹹濕的水珠吃了下去,白面饅頭分明該是帶些甜味的,但男人卻吃出了無盡的苦澀。
他擡頭試圖望見天空上灑落的陽光,但卻無能為力。
另一旁的小孩則沒看到男人的動作,隻是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中并不大塊的饅頭,那眼神看着要比之前觀言見到的亮上許多,像是在看什麼珍寶似的,而後緩緩的将饅頭塊送到嘴邊,小口小口的吃着,連碎渣都舍不得放過。
這一刻的小孩看上去很是幸福。
饅頭是幹噎的,但青越好想也一同品嘗了一般,像是有什麼東西堵在了心裡,她感到有些難受。
城東、城西兩地,明明都是同一座城鎮的,但差距卻如此大。
城東的屋舍酒家,皆是一片繁榮景象,就連那錢宅門口守門的侍從穿的也要比尋常百姓好上不少。
但這裡……這裡的人卻是衣不蔽體、住無可居,甚至連最基本的吃都無法得到保證。
觀言冷冷地吐出一句話,“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是啊,可不就是這樣。
青越深吸一口氣後,提步往那對父子的方向走去。
隻是她這一走,這片灰暗地界上的局勢又發生了些變化,随着他們步伐的變動而變化。
原本懶懶散散靠在牆邊上的人在發現青越和觀言兩人逐漸往裡深入的時候,也都緩慢的站起身來朝着兩人靠近,且都面露不善。
察覺到周圍傳來警惕的目光,青越心中的澀意更多了些,思及這些,一種無意識的親和力正以一種緩慢舒适的速度從她身上逐漸擴散開來。
一旁的觀言明顯也感受到了,隻是有些驚訝的看了她一眼,随後落在身側的手指輕點兩下,讓之前隻存在小範圍的那股親和力更加悠遠了些,逐漸将整個城西籠罩其中。
此處外,那靠在城牆邊上的老伯扶着老腰站起身,往外走了兩步後,伸出粗燥幹涸的手掌,上面的溝壑縱橫,污漬夾雜其中好像不管擦拭多少次都無法恢複到以前的樣子。
溫暖的陽光落在手上,心中一直淤積的憤懑和悔恨也在不知不覺間散去了些,特别是那些悔恨,那些已經被深植于心底的,帶着乞求贖罪般的悔恨,松動了些。
強行套在木匣子上的枷鎖,正在逐漸被人解開。
青越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麼感覺,隻是知道周圍那些原本面容愁苦、眼帶警惕的人緊繃的神情逐漸放松了下來,連帶着一些身上還有傷痛的人也都舒展了表情,那些雞鴨仔心底已久的哀怨和痛苦像是逐漸在被一股和風撫慰,洗淨灰塵後,為迎接久違的陽光騰讓地方。
感受到周圍人帶着警惕的惡意減少後,青越也後知後覺的想到這或許和剛才從自己身上散去的那股靈氣有關,但看着觀言此刻也并沒有詢問的樣子,隻是驚訝一閃而過,也知道現在并不是一個讨論這些的好時候。
她再次放輕了腳步,周圍的人即使因為剛才的那股親和力的影響,也沒有了之前那種步步緊逼的感覺,而是散漫了不少,但即便如此也沒能阻擋他們跟着青越腳步圍攏的事實。
聽着逐漸靠近的腳步聲,小孩啃饅頭的動作很明顯的慢了下來,連帶着他旁邊的男人也都慢下了手中的動作。
男人很是警惕的看着青越和觀言二人,撐起身子擋在小孩面前,青越從他的眼中還是能看到一絲驚恐,但即便是如此他也并未退後半步。
連帶着周圍的人也愈漸靠近,兩人對視一眼後,甚至現在這樣隻怕是什麼都無法打探出來。
于是便停住了腳步,果不其然,在兩人停下家不的那一刻,剛才那陣有人群聚集的壓迫感也頓住了。
小孩被他阿爹嚴嚴實實地擋在身後,吃完手中最後一點饅頭碎屑後身後扯了扯阿爹的衣角,帶着一絲怯懦後厭惡,随後将頭低下,好像并不擔心什麼。
在他心中,隻要阿爹在他身前,他就什麼都不用害怕。
阿爹就是他的大英雄。
男人的目光掃過兩人,而後放松了些,眼中的警惕也少了些。
很明顯是看清了他們外鄉人的穿着,周圍的人群也都稀疏散去了些,青越都還能聽到有些走遠的人在嘀咕着:“是外鄉人,多半又是來發善心的。”
雖是這樣說着,但言辭中卻多了一絲不屑。
另一人回答:“這些所謂的外鄉人都喜歡如此,先是厭惡的看一圈,然後假模假樣的給出些東西,在到後頭山上的寺廟一拜,便是完成一件善事,祈禱菩薩的保佑。”
“一個饅頭、一塊兒糕點……他們的善心也就是這些了,若真是想要做善事,那為何……”後面的話那人沒在說,被一旁的人制止住了。
“哎,這話可說不得,你忘了上月挨的那頓打了?可别再犯事了。”
那人苦笑着自嘲:“說的是,像我們這樣低賤的人,有什麼資格談論其他,一個大白饅頭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聲音逐漸遠去,卻清晰的落入青越和觀言的耳中。
兩人面上不顯,然而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深。
再看着眼前的男人和小孩,轉眼間,心中便有了些想法。
青越先一步開了口,帶着一絲不甚明顯的高傲,這也是她剛才根據那些人的談話中琢磨出來的,“我們迷路了,幫我們帶個路?”她已經盡可能的讓自己的語氣不那麼禮貌了,但終究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很不熟練,話都說完了手上都還沒什麼動作。
話說完後她就盯着前面的人看,前面的人也盯着她看,一時間沉悶的氣氛中多了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