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從人界回來後,彌月總是喜歡獨自一人站在那神樹頂端,望着遠處的淨海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不會給觀言說,但觀言卻有猜測,他早已是半神之體,對三界萬物的感應雖不如彌月那般準确,但也不算太差。
萬物總是陰陽相伴,無一例外。
三界生靈以善念滋養神明,同時也不乏有心懷惡念的存在。
神明正盛,惡念自然無處遁形。
但不知從何時起,那些惡念開始逐漸凝結成為更深沉次的欲望,這些裹挾着惡的欲望聚集成群,即使彌月能斬殺一些作祟的惡,但卻也棘手。
惡之一念不好判斷,善惡相輔,才是因果。
所以當無數包含着惡念的欲望凝聚成蚩之後,彌月在那一刻看清了屬于她的因果。
觀言後來才推斷出來,或許就在兩人站在人間玉霧山前的那一刻,彌月看清了自己必經的因果。
一場她和蚩王的因果。
大荒難戰争爆發後,蚩王彙聚三界無數生息逐漸強大,彌月逐漸勢微,縱使有三界其餘共同抵抗,但最終也是彌月自毀神印才将起鎮壓消滅。
神彌隕落,三界也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創。
身為這三界中唯一比肩神明的半神觀言也同樣受到重創,他無力鎮壓蚩王,隻能看着彌月消失,隻留下他孤獨苟活,在今後很長一段歲月中他都是這樣認為的。
他孤寂的坐在虛無境中,依靠着那棵逐漸枯敗的老樹,聽着三界内因蚩王消失的歡呼聲,又變回了妖獸模樣,孤單地蜷縮着,用尾巴和雙翼擋住眼淚,壓抑的嗚咽聲逐漸響徹整個虛無境。
在這場大戰中,世人皆在歡慶新生。
唯有觀言永失所愛。
—
再之後那些無望的歲月是如何一步步走來的觀言不願再想。
隻記得是那棵已經枯敗的老神樹将他敲醒,伸手接住最後一片綠葉,霎那間他明白了所有。
原來彌月并沒有将他扔下,他是她留下的後手。
他本就與彌月因果相關,神魂相依,現在的他還依舊活着,這也意味着彌月或許……
大荒難戰争開始前,彌月就看到了她和蚩王的因果,她知道自己無法完全将其誅殺,而蚩王亦是如此。
兩者本就善惡一念。
天鳳一族曾為她好友之一,但族中唯一幼崽卻先天毫無魂魄,天生死念。
初見幼崽時,彌月也看到了她和天鳳一族的因果。
再後來,她新手寫下了自己之後的命運,殘魂寄于天鳳幼崽之中,成為天鳳一族的青越重新存活,滋養神魂,以待來日。
而那蚩王也借着那場大戰後躲進了本就虛弱的天道之中,一直暗中修養着。
天鳳精血之所有能有那神奇功效,也全都得益于彌月的神魂作用。
縱使蚩王對着一切無法知曉,但它和彌月天生的對立卻讓它察覺到了那隻天鳳不該留存于世,但自己過于虛弱卻又無法斬殺她。
同時它也在害怕,害怕自己貿然出手,被因果發現,進而三界中或許會再誕生一位新神。
于是它精挑細選了株瑤池白蓮,那株白蓮生長于仙界王母身側,又汲取瑤池仙靈,本就不凡。更别說,這株白蓮又被它以機緣為由,送到青越未婚夫原岐身邊去,接着天道指引一話,成功取得第二滴精血,青越也正照着它設定好的軌迹逐漸深居簡出,慢慢被世人遺忘。
它借着天道去的軀殼,這便也是天道設定好的軌迹,也是一場邏輯缜密的因果,無人能改。
既是是神也難以入手,更别說那半神之軀的妖獸觀言。
再到後來……
觀言手中緊緊握住那片綠葉苦笑,彌月算計了蚩王,同時也算計了他。
她将扭轉時空的神魂凝成他身後的雙翼,現在由老樹之口來告訴他——
觀言是彌月的後手。
—
世間隻此一位神明。
是彌月留給他的任務,那他一定不會讓她失望。
于是觀言走上了複活神明的道路。
誕生和複活完全不同,天地神力凝成使起誕生,但複活卻需經曆七次悲苦。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别離、求不得。
觀言和青越在虛無境中重逢,淨海水洗去了她前塵情感,這一次又觀言帶着她從玉霧山出發,去一點點的将自己複活。
站在玉霧山前的那一刻,觀言想他始終還是記得的。
再後來——
觀言本就和彌月因果相系,自然也是共分七悲苦。
那些求而不得、愛而别離的苦他來就足夠了。
千萬年的愛而不得,到最後的離别沒人比他更明白其中的滋味。
所以在看到原岐視他會産生厭惡和嫉妒,分明是自己先遇到的,而原岐卻能以未婚夫這一身份伴她在仙界千年之久,這一切怎麼能讓他不嫉妒。
而那蚩念是吸取萬物生息為養,本就是疫病的存在。
至于怨憎會,從青越選擇向死而生已然跌入淨海後,便早已渡過。
于是他帶着新生的青越走過人界,一點點撿起曾經的記憶,同時也阻止了再次坍塌的可能。
南海秘境中,若不是這一世觀言成功在虛無境中迎回青越,三界将再次塗炭。
同時也是到後來觀言才徹底明白,他早已是其中一環,連帶着破碎的雙翼也在其中。
在南海秘境,若沒他那一擊,黃沙蔓延接着天壓,本就是蚩王算計好用來結束一切的結局,但卻被觀言所破。
即使知曉了所有真相,其實他也該是有些怨言的,但真到了這一刻,觀言卻什麼都不想了,因為他甘之如饴。
—
呼吸聲漸緩,彌月緩緩睜開眼,所有屬于她的記憶全部歸位。
觀言單膝跪在她面前,神色虔誠,像以前一樣,隻不過這次卻不是妖獸形态,輕輕用唇觸碰着她的手背,好像冒犯到什麼一樣,眼角一滴滴濕潤的痕迹流入那老樹根中,但他卻渾然不覺。
隻低聲輕語:“你說的話,我都記得。”
彌月從那秋千上站起身來,伸手将觀言也拉了起來,上前一步微微踮腳,閉眼吻了上去,唇瓣相觸,溫熱的氣息相互交換,一聲輕語從中溢出——
“觀言,辛苦了。”
辛苦了這萬年歲月。
虛無境中,兩人靜靜擁吻,微風泛起,神樹亦在搖曳。
—
觀言不會開口問彌月,是否也将自己的死也算計在那七悲苦中,是否從最初的相遇就開始步步算計,是否從誕生之初就曉通了全部因果,而後開始以自身為局,或許他之後走的每一步都在彌月的計劃之中,因為這一切從彌月回到他身邊後都不重要了。
就像彌月也不會開口問他,當她還是時青越夢中看到的那一世,她取出精血被遺忘,直至最後老死于天地間的那一世是否真實存在。
觀言破碎的雙翼早已給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