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沈清逐讷讷道。
殷海煙聽見他突然站起來,打開了窗戶。
清風吹進來。
“還會下雨嗎?”她問。
雨後濕潤的風撲在滾燙的臉頰上,隻能起到一點聊勝于無的作用。
沈清逐擡頭望向外面的天空,一縷陽光穿過雲層,照射到他的眼睛裡。
他眯了眯眼睛。
“放晴了。”
——
這場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急雨,送走了桃源村最後的夏日。
秋天過去一半時,家裡來了一窩老鼠,把糧倉啃了個大窟窿,本就為數不多的糧食遭了滅頂之災。
殷海煙手持一根粗棍子,棍子綁着一隻線網,在院中撲打,卻眼睜睜瞧見一隻胖老鼠嚣張回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偷走捕鼠夾上的油餅碎塊,逃竄入洞。
然而捕鼠夾紋絲不動。
殷海煙氣笑了,叉腰站在院子裡呼呼喘氣,對在廚裡忙活的人道:“青竹!村口劉嬸子家裡有隻貓,你晚上去借來養幾天,這年頭收成好,耗子都要成精啦!”
沈清逐專心緻志炒菜,随口應道:“知道了。”
今年的收成是很不錯,桃源村上家家戶戶都歡聲笑語的,秋收時二人去幫王嬸子收了地裡苞谷,王嬸子後來送來糧食時,還高興地添了三隻毛茸茸的雛雞。
劉嬸子原話是這麼說的:“阿煙啊,你們如今也要過自己的日子,多養點牲畜,才有過日子的味道啊!”
于是殷海煙将前天去山上撿來的羊崽子送給她。
養牲畜是不可能養的,現在連她自己都是被别人喂養的。
也許是覺得殷海煙遭山匪一劫自己也有逃脫不了的責任,從殷海煙那段時間失明起,沈清逐對她的照料越發細緻。他每日去往城裡酒樓,中午還會專程趕回來給她做飯,廚藝是肉眼看見的穩步提升,比偷師的酒樓裡的味道更好,殷海煙眼睛恢複正常之後,兩人便還延續着這來之不易的不尴尬不别扭的和諧相處模式至今。
“吃飯。”菜出鍋,沈清逐喊她。
香味撲鼻,殷海煙消了氣兒,坐到小飯桌前,吃第一口,她忍不住贊美道:“仙君,你以前是寶膳宗的?”
寶膳宗是上界赫赫有名的廚神集合地。
這是她第一次問有關他上界身份的事情,雖然不是出于好奇,而是恭維的成分居多。
沈清逐夾菜的手頓了下,淡淡道:“不是。”
殷海煙:“哦。”
他不願多談,但美食令人心情好,殷海煙也沒什麼不開心的,就是對這人的出身興趣大增。
她以前也琢磨過這人到底是哪個宗門的,可惜顯而易見的兩人都不願透露來曆,心照不宣地不曾談論。可是上界數百個仙門林立,許多她都叫不上名字,于是随便猜了幾個,都沒猜中。
她意興闌珊,幽怨地看着他:“你就不能直接告訴我?”
沈清逐不知想到了什麼,輕促地笑了笑:“說出來吓到你。”
“吓到我?”殷海煙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就是玉昆宗來的也吓不到我啊。”
倒是知道了我是誰,怕不是要把你吓死。
沈清逐毫不在意地付之一笑,忽然又想起她的“沈仙君是個混蛋”一說,心裡癢癢,便拐彎抹角地問:“你覺得玉昆宗怎麼樣?”
殷海煙還真認真思索了一會兒,說:“玉昆宗啊,人才輩出的仙界第一宗,據說修士裡,人人心向往之,不過我倒覺得,這宗門就是虛張聲勢,也沒什麼厲害的。”
果然又是這等與衆不同的發言。
沈清逐追問:“為什麼?”
殷海煙卻抿抿嘴,不說話了。
她躺在竹椅上搖啊搖,入目所及是大片高遠的天空,遼闊,蔚藍。她卻望見了房檐上的一支枯草,隻剩一線連着房檐瓦片,在飒飒秋風中垂死掙紮。
恍然間讓她想起當日的不燼原。
不燼原,神火不熄的罰罪之地。
神焰無聲地燒,火舌從地連到天。
風芒陣成形,遠看如同漫天紅沙,近看才知是無數芒刺,浮蕩在空氣中,刺入人的每一寸肌膚。
少年來時的雪衣被血染得透徹,挺拔的脊背被灼燒與疼痛壓彎,嗡鳴長劍死死釘入腳下石縫中,支撐着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瑤林瓊樹沈仙君隻見于傳聞。
蝼蟻草芥才是當日的沈溯。
湧動的混沌之息包裹着他,天地皆靜。
那時殷海煙問了他一句話。
“什麼?”
他似乎沒聽清她,迷茫地擡了一下臉,那上面覆着一張純白面具,已經被流淌的鮮血浸透。
混沌之息有一瞬的停滞。
房頂枯草被一隻飛來落腳的小麻雀啄斷。
往事如煙散。
殷海煙眨眨眼,才回過神。
“你知道五百年前不燼原一戰,他們讓沈溯一人對戰魔主嗎?一個偌大的宗門,浩浩湯湯幾千号人,讓一個十七歲的小孩上去送死,我要是魔主,還真看不起他們,非得當場把那群不要臉的老東西嘲笑一頓。”
事實上她真這麼做了,把那群仙門老東西罵了個狗血淋頭。隻不過後世隻流傳下來了沈仙君的英姿和玉昆宗的美名,被魔頭大罵縮頭烏龜這種丢人的事,仙界史書中自然是一概不提了。
回憶當時情景,殷海煙皺起眉“啧”了一聲,感歎:“真是想不通,你說他們是不是日薄西山後繼無人啊,我看寶膳宗取代他們仙界第一宗的地位,也是指日可待呢。”
半天才發現沒人搭腔,殷海煙疑惑地扭頭,卻見沈清逐神色怔忪。
“青竹?”
沈清逐唇色在正午日光映照下似乎有些蒼白,他牽扯嘴角沖她一笑,站起來:“我該走了。”
殷海煙不明所以地瞧着他比平時慌亂許多的腳步,心中疑窦重重。
頭一次見他笑得這麼難看。
說上回說沈溯壞話的時候他的臉色就不怎麼好。
“唉。”
殷海煙歎了一口氣,又心安理得的躺回去。
也許玉昆宗是他夢中情宗吧,聽自己這麼說戳破他内心的幻想泡泡肯定不好受。
怎麼辦呢,誰叫她就是這麼樂于助人,不忍看任何一個善良小孩被華而不實的光環蒙蔽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