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臨近傍晚,天邊的飛鳥都已經困倦地飛往巢穴,在晚霞裡留下淡淡的一道痕迹,大山裡的時間很慢,連鳥兒都是慢悠悠地扇動着翅膀,然後滑行很長很長一段距離。
柳微微一驚,掙紮着要坐起來,被一旁的小二勸着躺回去時還在急切地問:“秦荼呢?她走了嗎?”
她似乎還在隐隐期待着可以聽見女人帶笑的嗓音,期待着青麻布衣的身影掀開簾子,對她應一句:“在呢。”
并沒有人走出來,簾子還是安安靜靜的垂着。
鳥倦飛而知還,可是那個人卻不是倦鳥,而是随性的一陣風,不會回來的。
店小二很是為難地看着自家主人,似乎是不忍心,又似乎有點同情。
“秦大人吩咐過讓您醒後吃了這藥,您要不然還是先吃了吧……”店小二将放在小碟子裡的烏黑藥丸恭敬呈上。
柳沒有動,安靜地目視前方,似乎想透過空氣看到什麼。半晌才癡癡地問了一句:“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自從秦荼走後,她回來建立了這個客棧,後來時不時有山海莊的人過來,有時是借宿幾晚,有時是休憩幾個時辰,等山雨過去。柳一律不收費,她知道秦荼神通廣大,一定會知道這件事的。
聰明如她,一定猜得出這是她在小心翼翼地問一句:原諒我了,好不好。
就這麼,問了很多很多年。
店小二立馬回答:“秦大人沒有生您的氣,她親口說的,她說您沒有做錯。您别老想着這事了。”
柳突然很疲憊,一言不發地将藥吃了之後就閉上了眼睛,讓店小二不要進來打擾她。
她很累,很想先睡上一覺,也很想再見她一面,哪怕是在夢裡。
柳是妖怪,妖怪是很少做夢的。近些年來卻她老是夢見當年那一場大火,土地公的小廟被這麼一場大火燒了個幹淨,泥塑小像也摔了個粉碎,可是那些血似乎永遠都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她當年還太年輕,自以為是忠誠的殉道者,自以為所求乃正道,也自以為……在秦荼心裡是特别的一個。
其實秦荼救下那人的時候,她也覺得挺高興的不是嗎?明明都已經開始接受人妖之間可以和諧相處這件事,結果一出事就開始站在最高點替天行道一樣指責别人。
秦荼不喜歡别人碰她,尤其是不喜歡有人像這樣碰她,粗魯地扯着衣領。當時為什麼要對秦荼動手呢?柳其實一直搞不清楚這件事,她自認為不是好鬥的人,也不是急性子的人,怎麼就這樣對待她了呢?
是因為秦荼總是對她很好,很溫和。她是習慣了。
秦荼說沒有生她的氣就是真的沒有,可是……為什麼不生氣呢?
嗯,是因為她真的覺得兩個人都沒有錯。
偏偏是這一點最讓人難以接受。要是兩個人都沒有錯誤,又該怎麼修正?
秦荼很矜驕的,她不會覺得她自己有錯,更不會試圖去改變已經不喜歡了的關系。不喜歡就不要了,修修補補的不像她的性子。
夢裡,依舊還是有點谄媚的小地精阿和興緻勃勃地給他們帶路,介紹着自家的土特産,試圖和她讨價還價,想要湊錢給自己準備一個生辰禮物。
記不清了,但是那天的天氣大概是很好的,因為秦荼走路總是慢悠悠的,那天她端着一碗玉酪酥山走在最後邊,還仔細淋上了蜂蜜,奢侈到可以,柳似乎還笑過她。
“走這麼慢,小心你的冰化了。”
“不打緊的。”秦荼不緊不慢的,将一勺冰又送入口中。
那天的天氣,大概真的很好,素色衣袍的女子簡簡單單挽起發,露出的脖頸白皙,微微眯起的眼睛都染上了初夏陽光的顔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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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姐姐,雖說入了夏,可你剛醒,還是莫要貪涼。”初一把不厚不薄的袍子給剛走下馬車的女子披上。
“嗯。”秦荼沒有拒絕,依照初一這段時間觀察秦荼的經驗來看,秦荼現在心情應該還是很愉悅的,證據就是她眼角的那一點點弧度。
她甚至主動伸出了手牽起初一:“走吧,這裡雖然不如定康城繁華,也沒什麼夜市,但是還是有不少好玩的地方的。比如你想不想來泡個三伏溫泉?”
青城多山,多溫泉,泡湯文化自前朝就已經很繁盛。
初一沒有聽到她在說什麼,隻是愣愣地“嗯”了一聲,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手上了。
莊主的手是記憶中的纖細柔韌,骨節分明。
沒有繭子,沒有疙疙瘩瘩的地方,柔軟的像是上好的藍田玉,莊主冰肌玉骨,手上都是微涼的,難怪古人總是用溫香軟玉來形容女子。
就是怎麼看都太嬌弱了,初一習武手勁大,都怕握疼了人。
青城的夜市确實不如定康城繁華,可是也算别有一番風味,看得到很多的香草鋪子還有琳琅滿目的香囊,晚風一吹就熏得人想打噴嚏。少見的玉石和形狀怪異的雕像,古樸又生動。不過最多的還是些布莊或是買賣日用玩意的店鋪。
“吃過麻婆豆腐嗎?”秦荼慢慢踱步走向一個酒樓”,笑着問初一。
初一搖搖頭。
“泡湯不得空腹,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秦荼進了酒樓後就松開了初一的手,很是随意地将袍子解開。
初一很是震撼地盯着秦荼随意點的菜一盤一盤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