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莊主?您身體好些了?”
認真灑掃庭除的小道童擡眼,看到自山下慢慢走來的女人時停下手中的活,仔細辨認了一下,最後是根據她身後的初一确定了她的身份,緩聲打了個招呼。
秦荼略一颔首:“托你師傅的福,還行。”
小道童在松樹下剛要繼續打掃這惱人的針葉,餘光瞥到緊随其後的初一,随口問了一句:“初一道長沒帶燒雞?”
初一的腳步突然停頓了一下。
……要命,完全忘了這件事,這老頭該要和莊主告狀了!
不過青城子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将秦荼迎進道觀,看都不看她一眼。
初一心思扭曲成香爐的煙,巴巴地問:“他們要讨論什麼?”
小道童瞥她一眼:“不知道,大人的事吧。”
初一沒心思練刀,打坐也沒勁,小道童從這邊掃到樹的另一邊,短短幾步路,初一就已經在打坐和起身練刀之間反複橫跳了好幾輪,頂着那張嚴肅且面無表情的臉像是遇到了什麼大難關。
小道童:“……?”
小道童:“初一道長,修道先修心,這事強求不來,要是你不想練也可以不練的。”
初一幹脆坐下,看着道觀裡秦荼笑着将茶杯送到嘴邊,和青城子不知道聊什麼聊得那麼開心。
“小道長,你知道你師傅和秦姐姐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嗎?”初一呆呆地撐着臉頰,看得有些入迷。
“師傅和秦莊主?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小道童不以為意。
也是。小道童甚至還沒有她年紀大,更不可能知道這些了。
“不過也不算是完全不了解,”小道童想起了什麼,一邊把松枝往樹底下攏着,一邊回憶起來,“不是說我師傅欠秦莊主一份因果嗎?這也是師傅答應教你的原因。”
“嗯。”初一好奇起來,等着他繼續講。
“大概是因為我師兄。”
修道之人的壽元總歸是更長些,當年,大概是在一甲子前,青城子還不是頗有名氣的大道士,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修道人,機緣巧合之下收了人生第一個徒弟,也就是小道童口中的師兄。
“我師兄是天生的陰煞纏身,照例活不過二十歲的。”小道童停下掃帚,想着自家師傅醉酒時撒的酒瘋,從那些連不成句的隻言片語中拾取到可以辨認的部分,像是修複古書一樣整合到一起,這才讓初一得以窺見那段久遠到褪色的時光。
“秦莊主就是在那會剛好雲遊此地,不過我估摸着她願意出手也是我師傅苦苦求來的。”
六十年前山海莊就已經是頗具規模的山莊了,山海莊莊主秦荼,善藥理,有神通,聲名遠揚,隻是很少人可以得到她的青睐。她不常出手,這已經是人盡皆知。
總之,不知道鼎鼎大名的山海莊莊主是看上了這個寒酸修士的什麼東西,還是說僅僅隻是起了恻隐之心,抑或是被青年修士的百折不撓精神打動,秦荼出手救下了他的師兄。
“陰煞纏身不是病,是命。”小道童熟讀道教經典,滿腹經綸,解釋起這件事的不一樣之處時頭頭是道,“要是尋常疾病,醫治便是。腿疼了看腿,手斷了接手,染上風寒就下兩幅藥方,總歸是有法子的。”
“但是這陰煞纏身不一樣,是命定的,不論怎麼調養都不行,再怎麼珍貴的藥材砸下去就和丢珠寶進水聽了個響聲一樣,除卻這響聲沒半點動靜。”
“秦莊主這不是看病,是改了我師兄的命格。”
“逆天改命,因果牽扯的大了去了,我師傅是真的欠秦莊主了不少。”
初一也是修道人,自然知道逆天改命這件事有多驚世駭俗,或者說這根本不是肉體凡胎可以完成的事,也不知道秦荼究竟付出了怎麼樣的代價才換來這個孩童一路順遂。
小道童說着,唏噓不已:“不過我那師兄還是沒能修成大道,大概是沒幾年前就死了,比我師傅都走得早。”
初一心情沉重幾分。
小道童說着說得興緻起了幾分,他知道這些知道的早,再說起來時心境平穩。
“還有一件有意思的事,當初秦莊主不是雲遊四海嗎?她救下我師兄後曾經邀過我師傅同行。”小道童從道觀裡往裡看了師傅一眼,縱使精氣神還算好,到底已經是須發皆白。秦莊主卻仿若沒有變過,一如當年向年輕修士發出邀約那般言笑晏晏,隻不過如今她不會再邀請已經老去的大道士,身邊的同行者也早已經是另一個人了。
“我師傅到底是放心不下我師兄,拒絕了秦莊主。要說不後悔是假的,可是要再來一次,他也一定會又一次選擇拒絕。”
何止是後悔,老道士後來自己也試過到處遊曆,可是老是不滿足,總覺得哪裡不對。在垂垂老矣之時回顧過去,他還經常這麼在小道童面前嗟歎,對這件事耿耿于懷。
小道童也不知道到底哪裡不對,畢竟也不是非要和秦莊主一道才算旅行,可是師傅眼裡的遺憾也不是假的,他想了想,道:“可能,秦莊主會是很好的同伴吧。”
初一聞言,很是贊同地輕輕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