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山腳下這家客棧棧主就是當年和秦莊主同行的人中的一員，啊，不過你應該沒有見到過她，她身體不好，不常露面的。”

“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她們走後的某一天，客棧棧主突然一個人回到這邊建了這家客棧，再後來聽到秦莊主回山海莊的消息，從此就沒怎麼再來過。她和我師傅好歹有些書信往來，客棧棧主反而沒有再與秦莊主聯系。也是怪事，明明當初還一同雲遊的，怕不是出了什麼矛盾。”

“老一輩的事了，要說是什麼矛盾，這些恐怕連我師傅都不知道。”

初一聽得入迷。

山風吹過松樹，又往更遠的山巒悠悠蕩去，留下一地的松脂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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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走？你身子還沒好吧。”

“死不了。”秦荼吹了吹茶杯壁上的一小片茶葉梗，“今天上來是專門和你說一聲的，初一這些天承蒙你照顧了……不用這麼看我，我身體沒事，倒是你，要是你活得久一些應該還能和我再見幾面。”

“這個啊，初一也算是我半個徒弟了，我想着怎麼也教完她的。”青城子避重就輕地挑話題，“不是讓我自己看着辦嗎？因果未消，我怕我不好超生。”

“你不用擔心這個，往後我還有事情要找你幫忙，欠我的你來日再還也一樣。”

更何況，秦荼稍微擡起一點眼眸，笑容依舊冷靜。更何況青城子的因果，她已經全數擔下，怎麼他也不會影響輪回。

“也行，你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盡管說就是。”青城子給秦荼添茶，“你……應該和阿柳道過别了吧？”

秦荼稍微偏了偏頭，不躲不避：“嗯。”

青城子就不知道說什麼了，想要問問她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現在和好了嗎？又覺得這樣問不大好。

秦荼看出了青城子抓心撓肝一臉強忍着的好奇，緩緩抵着茶杯沿将茶杯轉了一圈，“直接問就是。這不是什麼不能說的。”

青城子立馬問：“你們鬧矛盾了？”

“不算。”秦荼覺得這個詞還是挺陌生的，她一向冷靜，偶爾動怒也是以上位者的姿态，“鬧矛盾”聽起來像是兩個幼童之間的事。别扭且幼稚。

“隻是越到後來，觀念不同，分歧越大，走不下去罷了。”秦荼不覺得可惜，也并沒有後悔，隻是想起那些日子，心裡到底還是有些波瀾的。

柳是大妖，她們之間的分歧主要是在對待人類的态度上，秦荼一向秉持人妖和諧的态度，但是柳卻不以為然。秦荼一路上幫過不少人類，在最後的一次，她救下的人族道士種種機緣下殺了幾個幫過她們的地精妖族，最後引得柳不快。

秦荼親手将自己救回來的人重新送入地府。但是這無法挽回小地精的生命。

一把大火燒了廟宇，将屍體和說不清楚的那些東西全部葬入炙熱的光影裡。

柳忍無可忍，一把扯過她的衣領，本來柔弱的嗓音尖銳起來，壓抑着憤怒：“你以為你這樣兩邊讨好那些人類就會接納你嗎？為什麼到這個時候還要偏袒人類？現在好了，你看到小和死了你滿意了嗎？！”

秦荼一開始沒有說話，隻是将手慢慢按在了她扯着自己衣領的手上。

“不好意思，能請你，把手拿開嗎？”秦荼臉上還沾着鮮血，分不清是人類的還是妖怪的，在她微笑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冷漠。

柳手一松，呆呆地往後退了一步。

秦荼沒有辯解，也不想為自己辯解，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确實是她始料未及的，死了那麼多人并非是她本意。隻是柳似乎忘了一件事——

她秦荼，山海莊莊主，做着黑白兩道生意的商人，什麼時候成了菩薩心腸的好人？需要為了一個地精的生命而忏悔？怎麼？是她秦荼一路上手賤救了太多人讓她産生了什麼誤解嗎？

山海莊刀堂，主殺，人妖不論。

似乎從來沒有人看得清山海莊莊主到底是怎麼樣的人。沒人知道她為什麼一面用其他東西冷漠地衡量生命，一面又救起一個個堪稱卑賤的生靈，她手上的銀針紮下的那一刻，誰都不知道她是在救人還是在毀屍滅迹。

連相伴良久的同伴也看不清。

最後不是和平解決，也不是撕破臉皮，隻是秦荼突然在某一天不辭而别，留下了一路上相互扶持的其他同伴。

也許，可能，山海莊莊主并不是那麼需要同伴。

因為……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條的、在千鈞一發的緊要關頭時化險為夷的、一次又一次把人從地府門前拉回來的、甚至是千金散盡的那個，似乎總是秦荼。

那個看起來好脾氣的，經常微笑着籌謀着的秦荼。

幾人的旅途因為秦荼的退出戛然而止，分道揚镳，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而柳選擇了回到曾經一起去過的青城，建起來一家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