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裡的景象很是模糊,但是人物卻異常清晰,顔晴站在不知什麼地方,猶豫着開口:“妖怪大人,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還不夠您塞牙縫的,能不能……”
不知道對面的人,也就是這個空間的主人說了什麼,顔晴臉色突然蒼白起來,語氣急促:“不,不是,我不會違背諾言的。還有,這和我其他姐妹無關,請您不要遷怒她們……”
又是一段時間的死寂,顔晴頹敗般低下頭:“我……我知道的,我沒有那麼天真,沒有付出真心的。您說的對,我們都受害者。”
“嗯……您請自便吧。”
第三片。
李順和南宮福他們一樣漂浮在虛無之中,他腦後的黑色觸手變得無比粗大,而李順的軀體卻幹枯幹癟,他本人則帶上了恬靜又幸福的微笑,沉浸在妖怪編織的美好幻境裡。
正專心尋找着和這個妖怪有關的線索,一個畫面引起了初一的注意。
一間看擺放應該是在醉紅軒的房内,男人正沙啞着嗓音喊着:“娘子,娘子……”
初一疑惑了起來,看這男人那衣衫不整的樣子大概是在做那檔子事,可是……屋子裡的女人就這麼穿戴整齊了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男人對着被子,無動于衷。
下一秒,門口響起敲門聲,随後初一自己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那女人着急地趕在初一進來前一秒掀起被子蓋住了自己。初一恍然——她這不是因為沒|穿才躲起來,恰恰相反,是因為沒|脫。
看起來那男人和他們一樣是中了幻境,誤以為自己是在……
這是妖怪在幫這些姑娘嗎?初一心情頓時微妙起來。
初一一片片看去,看到那些死去的人是怎麼安詳長眠,這片白色空間又是怎麼慢慢生長擴大的。她捧起碎片,任由它們化為流動的星光從手指縫隙中滑落。初一猜測這碎片就是妖怪的記憶,隻是這大概應該是一隻很年輕的妖怪,因為它是最近才開始殺人的。
一旁的南宮福等人還在昏迷之中,看着越發壯大的觸手,初一沒有着急,很冷靜地繼續找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些碎片裡的場景不是在這個空間就是在青樓裡面,視角尤為奇怪,有時是梁上君子一般的俯視,有時又像是在洞中的耗子盯着人的繡花鞋面。簡直就是一隻生活在青樓裡的幽靈。
一直到她看見一副似乎很久遠的畫面,她指尖突然頓住。
這是……秦姐姐?
初一忍不住皺起眉頭,抓住碎片的手不自覺收緊,被碎片劃出傷痕血迹滲出也恍若不覺。
畫面中,身姿清瘦的女人被幾根長釘釘在牆上,正疲憊不堪地靠着牆坐着,虛弱地低垂着頭。她白色的衣衫被鮮血染紅,蜿蜒着滴落在地上,牆面已經是一片觸目驚心,斑駁不堪。大片大片紅色刺痛着初一的眼睛,她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觸碰裡面的人。
黑色的長釘徑直穿透白衣女子的胸膛,腰腹還有肩頸,連着長釘的鎖鍊上血液流淌。按初一的理解,這角度分明早已經刺穿心髒,可是女人不穩的喘息和微微顫抖的手指顯示着她還活着的事實。
一道缥缈的嗓音響起,冷漠無情,無悲無喜,像是千年的寒冰,又像是世間唯一正确的法則,不容忤逆,不容反駁,祂對着女人莊嚴地緩緩宣布:“爾不該來到此間,當誅。”
女人終于擡起頭,那雙總是彌漫着溫和笑意的眼眸是初一陌生的冷漠,她臉色是病态的慘白,唇角的血迹在蒼白的皮膚映襯下更顯得觸目驚心。大概是很疼的,因為初一從來沒有見過秦荼這樣疼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可是她還是漫不經心,像是什麼都看不起,直視着前方,扯了扯唇角:
“……荼,何罪之有?”
一株被風雪掩埋的松柏,或者是山洪中的青竹,甯折不彎。
和莊主說話的人到底是誰?誰有能力把秦荼傷成這樣?初一想要看清楚,可是這隻妖怪根本不敢将目光移過去,單是聽到他們之間的交談就已經是肝膽俱顫。
這是來自血脈上的天然壓制,無法反抗,無法直面,隻能将視角小心翼翼地壓低,再壓低,仿佛要低到塵埃裡。初一最後隻看見秦荼無力垂下的左手,上面的釘子把她掌心穿過,指骨俱裂,經脈盡斷。
初一覺得自己的心髒在發疼,要窒息般的疼。
那個聲音沉默許久,沒有回答秦荼的問題,而是說:“爾的生命既是祂給的,還給祂也是理所應當的。”
秦荼笑了一下,白到幾乎透明的皮膚病态:“也就是說,我無罪。”
對方再度歎息:“爾乃祂一念之下犯下的錯誤,理該被修正。”
秦荼笑着咳出鮮血,散漫又冷漠:
“不好意思呢,我不是誰的對錯或是誰的物什,不是你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
“我即我。祂犯了事找祂,别來煩我。”
“滾回去告訴祂,”秦荼一字一句,嗓音輕緩溫和,“要是現在弄不死我,就等着以後被我弄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