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姓南宮？”

南宮福愣了愣，點頭：“是？怎麼了嗎？”

“……青城道教世家南宮家？”秦荼追問，沒有解釋到底怎麼了，隻是神情頗為凝滞。一旁的柳聽到了，臉色也微微變幻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上下打量着南宮福。

南宮福莫名其妙，但是還是點點頭，“是，家道中落，人丁不興，早沒什麼名氣了，秦莊主竟還知道。”

秦荼思索片刻，有點失神，眼底是初一看不分明的情緒，轉過頭時卻依舊溫和道：“沒怎麼，隻不過很久以前與你們家有些淵源，陳年舊事，不提也罷。”

南宮福沒有糾結，略一拱手便告辭了。

初一看着她們，雖然很想和秦姐姐待在一起，可事情還沒有處理完，終歸是放不下心，于是道别：“秦姐姐，你好生休息，仔細天氣轉涼。我先走了。”

秦荼失笑：“好。”這孩子真是讓人無可奈何，明明該好好休息的另有其人，偏偏來叮囑她。

初一便徑直走到李順面前，少年還緊緊抱着女子，無知無覺地流着淚，初一很耐心地蹲在他面前勸他：“和我一起走吧。”

要是長久沒能被超度安息，于他後邊的輪回不利，影響轉世投胎。可是李順聽不懂般呆愣愣的。

初一垂眸看了還陷入昏迷的女子一眼，對李順道：“你喊喊她。”

李順果然喊起來，輕聲地一遍遍重複：“晴兒……晴……”

顔晴眉頭緊蹙，額頭出了細密的汗珠，睜開眼睛時還是呆怔的，仿佛魂被勾了，定定看了李順一會，才突然默默流下淚來，口中輕念：“原來是夢啊……怎麼是夢呢？”

初一愣住。眼見着她眼淚越發控制不住，簡直是沉默着撕心裂肺，李順有些慌了，一遍遍喊她。初一沒有打擾他們，她頓時覺得舌尖那一句讓顔晴勸李順回去的話有些說不出口了，就這麼反複措辭斟酌幾次，還是猶豫。

顔姑娘不是做夢，而是被困在以生命為代價的幻境……隻是……怎麼樣才算是“活着”呢？顔姑娘……會覺得在幻境中能更好一些嗎？她大概是做了一個美夢，一個不願醒來的、癡心妄想的美夢。

以靈魂的方式存在，為什麼不算是活着？一樣這般生老病死，一樣這般月圓月缺，為什麼人間要分真假？初一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

旁的人她不知曉，但她自己大概為了魂靈和……一份情。

初一這樣默默對自己說：蓋因第一次做人，便歡喜着愛上了一個隻存在于這“真實”世界上的魂靈，于是想要去靠近自己“真正”想要得到的那個她，也想要和她攜手去接觸些不一樣的壯闊。不一葉障目，不自以為是，舍去那些個有失偏頗和作繭自縛，不要耽溺于幻境和順境，便是隻單單見着了風和雨，那也是極好的。

秦荼當時這麼背着手散漫地拾階而上，懶懶地說了那麼一句——“遊曆四方嘛，當然就是看看美景，品品美食，結識一些朋友，要是都不感興趣，光是可以到處走走就很不錯。”

這人間着實不算太好，可要是還值得看看，就很不錯。

初一端正地把手放在膝蓋上，語氣還是冷冷清清的，不算溫柔，卻很耐心，“顔姑娘，夢裡的終歸是假的，還請節哀。”

顔晴着看着李順，一言不發，少年有一雙常年憂郁着的眼眸，裡面單單裝了她一人。

“還請姑娘你引着李公子回黃泉路上。”初一緩聲道，她不急，她可以理解他們的感情，不願過分莽撞地解決問題。

“是……是該回去的，”顔晴掩袖咳了咳，嬌妍的面龐異樣溫柔，“不該為我這麼個人耽誤了輪回。”

“你們說的對……就是我害死了他……我得好好把他送走，就希望他下輩子可以喜歡上一個好姑娘，别再那麼傻了。”

“隻是還請道長……容我同他叮囑兩句，好好道個别。”

初一不置可否，隻是貼心地往後走，留出點時間和空間給他們。

顔晴沒有多說什麼，生死不過一瞬之間，從此陰陽兩隔，便是到了這番境地，萬花叢中過的風塵女子也隻是抱了抱他，像是怕自己髒了少年冰雪般剔透的眼睛。

她輕聲道：“官人，臨行而慎，安全為要，還請謹記珍重。”

說完她又笑了，替他擦了擦眼淚：“你呀，不是說人善被人欺麼？我怕你上路了都還被人欺負。”

擦幹眼角的濕潤，顔晴起身款款向初一行了一禮：“道長，出發吧。”

初一把李順的兜帽好好戴上，确認了他清俊的眉眼都被遮住後便踏上那條路，身後一人一鬼跟随着，初一眼神沒有什麼波動，卻慢慢從南市拐了過去——那裡，是李順生前的住所。

婦人依舊在殘血般的夕陽裡坐在門前，老樹昏鴉，手上拿着幾張薄紙，撥弄兩下身前的火盆，那幾張紙就在火光中迅速化為灰燼。幾張灰白色的碎片随風飄散，幾個仔細推敲過的字眼掉落，是詩作。婦人眼中一片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