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停在她面前,呆愣愣地張了張嘴,這個人,他認得的。
生既承父母,便是不能盡孝,也當見最後一面。
初一隻是讓他就這麼站了一會,随後把他扯走了。婦人疑惑着看了初一一眼,又不太确定地看向黑袍的少年,直到幾人的背影逐漸消失不見。
……
來到自己墓前,李順似有所感,慢慢地走近那一方小土包,又回頭看向顔晴,似乎還是對這個世間有無限留戀,顔晴低聲笑了:“活該你傻,這鬼地方也就你愛待着了……你這輩子沒犯過事,傻人有傻福,前邊的路一定比現在好,快去吧。”
李順戀戀不舍地在一片光圈中消失不見。初一跪坐在墳前念起《太上救苦經》,算是超度了一個魂靈。
有雲:念誦此經不息,可緻“天堂享大福,地獄無苦聲”。初一覺得想笑,要是神明确實庇佑人類,為何不讓善人得善終,卻要将所有的福報寄托于“來生”。
道雲:十方諸天尊,其數如沙塵,化形十方界,普濟度天人。
初一落下一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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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巧的。”柳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秦荼知道她指的是什麼,踱步走向河岸吹着晚風,水中汀州蒹葭蒼蒼,有白鶴靜立在白沙中,隻說:“大概是南宮壽的孫輩……不知不覺都已經過了那麼久啊。”
柳沒有表态,隻是冷冷地想:是很久,一轉眼阿和都已經死了有六十多年了……為善的貧窮又命短,作惡的享富貴又壽延,果真不錯。
當年土地廟前一場大火幾乎燒成了她的心魔,一想到就是秦荼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眸裡出現的漠然和嘲諷,在一片妖冶火光中看不真切,卻仿佛可以紮進心髒。什麼人妖什麼善惡,她現在已經全部都舍棄了,地位低微的地精、人族的道士,和她們終究不該是同一個世界的。
六十多年前,那個被秦荼救起轉頭又殺了地精阿和的人族道士,就叫南宮壽。
隻是……南宮壽是南宮壽,南宮福是南宮福,現在早不興父債子償那一套了。柳想到歲月蒼蒼茫茫,一時悲從心來,留下一聲歎息,“是,都是被帶進土裡的事了。”
那邊南宮福還在和老鸠讨價還價——“道長!說好是翻一番的啊,你這不能出爾反爾啊!”
“此言差矣,我說的是補上石闆的錢,可沒包括換柱子的啊。再說了你自個兒看看這次的妖怪有多難纏,山海莊家大業大做慈善幾兩銀子就能打發,貧道一介草民還得吃飯呢。”
秦·家大業大做慈善幾兩銀子就能打發的山海莊莊主·荼挑了挑眉,不過南宮福倒也沒有說錯,山海莊不缺錢,這次醉紅軒給出的價根本不足以讓刀堂出動,讓初一接下隻是她個人的惡趣味罷了。
想到初一泛了紅的眼眶,秦荼頓了頓,莫名很很愉快地勾了勾唇角,那我見猶憐的小可憐樣瞧着真是讓人心疼。上一次把小孩子弄哭是在什麼時候來着?也有很久了吧。
這邊秦荼已經逛了一圈,初一還沒有回來,她買了串糖葫蘆,百無聊賴地倚着欄杆看風景。一直到天邊紫色的晚霞中幾顆星子探了頭。
“阿荼,不如先休息吧?”柳就這麼跟着她轉了一圈,終于忍不住出言相勸。
“不急,”秦荼嚼了嚼糖葫蘆上邊的糖衣,聲音散漫,“要不然她一個小孩找不到大人怎麼辦。”
柳對于秦荼把一個十六歲的姑娘看成小孩的行為很是不贊同,雖然初一确實還沒有秦荼歲數的零頭大……哪家“小”孩那麼高、還拿把刀那麼能打的?
秦荼咽下酸甜的山楂果肉,突然擡了擡眼,露出一絲笑意。
初一也迅速看見了她的身影,微微皺了皺眉,快走兩步向前:“秦姐姐怎麼在這吹涼風?你身子不好,快些回去休息下來。”
“知道了知道了,”秦荼實在是對她年紀輕輕就無比操心的性子無可奈何了,“我不要緊,倒是你怎麼去了那麼久?我險些要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嗯?與你一同前往的那個姑娘呢?”
初一身上還很髒,她看着秦荼,忍住想要擁抱她的沖動,内斂的少年第一次綻放出一個自然又明亮的笑容,唇紅齒白,眼底似有星辰閃動:
“保密。”
原野之外,一個女子從搖搖晃晃的馬車掀開一點簾子,看着逐漸遠去的青城,不知是喜是悲,隻是默默在心底道了一句:
李順,你說想要帶我看的山花,我來赴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