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完青樓的事情後,初一便沒有再見到南宮福,他說是缺錢,于是又離開故鄉到處找活做,草草道别連酒都沒有喝上幾杯。
不過比起南宮福,另一個人更讓她在意。
“柳姑娘,你接下來是什麼打算呢?”初一看着一直和她們待在一起的柳,狀似無意地低頭擦拭着破陣子,一直擦到刀身可以将人的影子毫不扭曲地照射出來,她神情冷靜沉着,看起來隻是随口一問。
“嗯……不急。”柳似笑非笑地看了黑衣少年一眼,還是從從容容地撚起一子落在棋盤上。
秦荼沒有看棋盤也沒有管她們之間的談話,她在專心盯着自己的小藥爐,拿着蒲扇輕輕扇動着調控火候。
“阿荼,到你了。”柳催促了一下,秦荼才回神,歉意地點點頭,随後看起來隻是随随便便地落下一子。
“嗯?”柳皺起眉頭。
這時秦荼的藥也差不多熬好了,她挽起袖子提起還在咕嘟沸騰的小爐,放涼。等待期間又點着了自己的煙鬥,懶散地撥弄藥草幹絲。事情解決後,她們在此地停留了不少時間,一來是休整休整,二來也是秦荼需要養傷。隻是現下也該走動了,思及此處,秦荼倒是想起在青城往閩南要路過的一處地方。
“小初一,你想不想看傩舞?”秦荼回憶着,突然這麼問到,“往南有個地兒,是蒼岩族的聚居地,他們那的風土人情和這邊很是不同,你大概是感興趣的。”
初一眨了眨眼:“我?……我聽你的。”
“那就去吧,往常不是過年可看不到傩舞的,這會是趕巧了。”秦荼說着起身,“順道,我有個……想見的人。”
柳已經放棄掙紮:“阿荼,我又輸了。我們兩個下棋我就沒赢過,你讓讓我嘛。”
秦荼眼角帶上了一絲笑意:“我已經放水了,你自個兒抓不住機會也賴我?”
“哼……”柳笑得很是風姿綽約美豔動人,一聲嬌嗔千回百轉勾人心弦,初一面無表情地默默加大了擦拭破陣子的力度。
她是做不出這番姿态……不僅不會下棋,也不會服軟撒嬌讨不了秦姐姐歡心。
“你要見的人……是誰呀?”柳撚起秦荼放下的小蒲扇,幫她一下一下地扇起了風,好讓藥快些涼下來,“我識得麼?”
“你不曾見過她。”秦荼走到窗邊,悠然吐出煙霧,草藥的味道不算好聞,但是苦澀幹淨,秦荼日久天長地這麼泡在藥材裡邊,不僅衣物,甚至她人都已經深深染上了這個味道,初一很是喜歡,“她……死了有些時候了。”
“什麼人?是要去祭拜一番麼?能讓阿荼你那麼上心的人倒是少見。”柳拿濕帕子捂着灼熱的藥罐子,秦荼思索片刻,将煙嘴挪開一點,問,“你們聽說過‘大巫’麼?”
“大巫卿否?那個醫術獨步天下,醫毒雙修的的神醫?大概沒有人不知道她吧。”柳詫異了一瞬,初一也知道她,在山莊的書閣中有不少奇人異事的記載。
“嗯,她。”秦荼将藥倒了出來,順着白瓷青花碗冒出熱氣,苦澀的味道彌漫開,惹得柳忍不住别過頭打了個噴嚏。
秦荼将碗湊到唇畔,斯文咽下。
卿否是百年前的一位奇人,身為“巫”,據說是神明後裔,承天地旨意可通神,性情古怪,救緣而不救尋常人,疑難雜症無一不解,能活死人肉白骨,說是隻要骨灰還沒揚了都能救回來,簡直是枉顧天地法則的霸道醫術。不過她不輕易出手救人,對于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而言,有關她最著名的傳說要數“大巫求雨”,凡有大旱之時,舉全村之力央她出手,每求必應,即刻顯靈,人都道她是龍王後人,能通天地之間的風雲。她在世那些年,無一年莊稼欠收。
道聽途說,總歸是傳言。
秦荼給自己倒了杯茶清清嗓子眼那股泛上來的苦勁,撚起桌上讓初一幫忙買的果脯蜜餞,道:“她在蒼岩的地帶威望很高,是村民口中的‘活神仙’,同時……也是我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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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車一路向東去,這邊瘴氣四起,不曾見過的鳥獸飛馳而過,初一扒着小窗往外瞧,直到一隻蝙蝠倉皇中撞到了馬車的車壁。
“不怪乎人間帝王貶谪臣子都往這邊呢,這地方怎麼看都像是沒開化的。”柳看起來心情不錯,笑着對初一道。
初一收回手,簾子又落下遮住了窗子,車廂裡皮革和幹草味道很重,昏昏暗暗地飄浮着,初一隻是禮貌性地點點頭,并不言語。
秦荼懶散地靠着牆壁,閉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路途颠簸,搖晃之間腦袋突然搭在了初一肩上。
初一瞬間繃直了脊背,不自覺連呼吸都放緩了。黑衣挺拔,像是一塊筆直的上好的墨,很少有人能做到清雅和堅毅的氣質那麼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初一是一個,當世人都要求女子溫婉如水時,這份堅毅乃至固執的一闆一眼便尤為可貴,吸引人得緊。
柳眼尾的弧度慢慢放平,她靜靜看了初一一眼,沒有說話了。
反而是初一猶豫着,輕聲開口:“柳姑娘,你知道秦姐姐為什麼突然那麼嗜睡麼?”
柳撐着臉頰,笑意溫婉:“小孩子家家的,倒操心起大人的事了……還有,你叫阿荼秦姐姐麼?真是沒大沒小的,你便是叫她一聲太奶奶她也是擔得起的不是?”
初一頓了頓,她天生遲鈍,卻也品出了點不一樣的味道,淡定道,“是麼?是秦姐姐自己讓我這麼叫的,我不知曉。”
柳笑意有點僵硬了,慢慢别過頭,眼不見心不煩。
到達目的地時天色已晚,車夫扯着嘶啞的嗓子喊道:“大人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