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話像是想要預言什麼,帶着令初一莫名心驚的宿命感——“她可是神明後裔!吃了就能長命百歲羽化成精,誰不想喝其血啖其肉?”
初一直視着秦荼剔透冷清的眸子,為着她的矛盾而心緒波瀾起伏。她是大名鼎鼎的山海莊莊主,也是被人觊觎的“藥材”;她是不問俗塵的隐逸者,也可能是以身入局的掌權者;她的美和脆弱并存。
秦荼不知道初一不知不覺間已經收集到那麼多碎片,老底都幾乎要被揭穿,還在興緻盎然着托腮。
“……秦姐姐,”初一垂下眼,笑了笑,“你要好好保重身體才是。”
秦荼猝不及防,疑惑地眨了眨眼,這小孩臨時回來就為了和她講這麼一句話?
“嗯,我知道了。還有呢?”
“沒有了。”初一笑,雖然笑意很淺。
秦荼不大自然地開始很多小動作,一會摸摸茶杯,一會掩飾着開始喝茶,最後還是開口,“……你不問我去哪裡了?”
“我想,我知道你去哪裡了。”初一輕呼出一口氣,已經涼了的茶帶着些浮沫,清透宛如一彎明月。
“……屍藏屍體的味道,”秦荼沉默一會後突然開口,“其實不難聞。”
初一沒聞過,但是想來不會好聞,就聽秦荼慢慢道:
“和我師父死時的味道很像。”
初一瞬間收緊握住杯子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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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荼,你知道人類壽元有限,逆天而為沒有什麼好結果的。”
女人手臂已經枯槁,面龐慘白,連水都無法咽下,隻能整日虛弱地倚着床等着少女過來,她有時會這麼勸一句,隻是她知道秦荼不會聽的。
秦荼這孩子一向不愛聽這種話,她莽得很,無依無靠就敢和天叫闆。
五感盡失,時間的概念無限模糊,偶爾雙目能視,見着外邊的彩色,認不出朝霞還是晚霞,有時身陷泥濘的濕意,認不出是在梅雨時節的江南還是在常年瘴氣缭繞的南疆。醒也睡也,半夢半醒半浮生。
記憶也開始消退,有時見到自家徒弟那張向來帶着溫和冷靜笑意的面龐,恍惚間以為見到了幼時玩伴;有時會忘記自己是誰,看到那些晦澀深奧的巫文陣法會覺得陌生。
有時卻又想起很久遠的記憶,霧蒙蒙的看不清,隻有一陣陣的心痛和悲楚,她一路走來,風雨兼程,舟馬勞頓,垂垂老矣。
秦荼不僅強行延長她的壽命,還費盡心思保存着她在村民心中的“存在”,她就這麼不知是死是活地“存在”于世。
“師父。”少女端來一碗藥,被卿否再次打翻後也不生氣,溫溫和和地把水端來,“不喝藥,您喝點水罷。”
以她對秦荼的了解,卿否閉着眼睛也知道水裡放了什麼,揮袖打落茶杯,本來冷淡的面龐第一次産生了怒意,抓着床單的手青筋凸起,“跪下!”
秦荼頓了頓,知道她看不清,卻還是撩起衣擺慢慢跪下,就這麼直直跪在碎瓷片上,眼睛眨都不眨。
卿否說完這句話後就劇烈咳嗽起來,五髒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她吐出一大口鮮血,再也支撐不住弓起身子,秦荼立馬站了起來要去扶她,就被她粗暴呵斥,“滾回去!我叫你起來了嗎?!”
少女消瘦的影子從床邊拖向門口,長又瘦。半晌她才跪了回去,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緊到指尖泛白。
“秦荼,你到底想做什麼?你不會真的以為這樣我就不會死了吧?”卿否是第一次斥責這個她從小寵到大的徒弟,往常都是捧在手心裡怕碎了的,秦荼有些失措,聽着她嘶啞的嗓音,“我問你話!”
秦荼頓了頓,低聲回道,“……是師父救了我,帶我回家,教我讀書識字,讓我有一技之長傍身……我不為什麼,隻是……”
“我不需要。”卿否聲色俱厲,可隻有她自己知道被子下的手是怎麼攥緊到指甲陷入肉裡,她幾乎已經可以遇見到少女的表情該是怎麼樣的茫然了。
“我讓你不要再做這種事了你聽不懂嗎?!”
春雷轟隆,原來是要驚蟄了。
“說來好久沒有見到卿否姑姑了。她老人家大概近來身體不适罷。”
“人上了年紀就是這樣的。”
“自上次驚蟄大雨後,最近老是不下雨,這要是再來一次大旱該如何是好?”
“無妨,我們央一央姑姑,姑姑會心軟的。”
“村子裡死了好多人了……大巫大人為何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