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什麼呢？

他在想，他對這些人的感情，有多深厚，又有多淺薄。

當回到這裡的時候，面對這些曾想方設法欺瞞他的‘朋友’，葉絨又那麼一瞬間是生出殺意了的。

然而真的面對那些熟悉的面孔，他卻遲遲無法動手，下不了手啊……

“雖然沒有和武藏他們對面，但是看起來也并沒有躲藏的意向，是故意要我們找到他的嗎？”

日浦晴光認真分析着葉絨的行為目的，手中的筆尖戳着紙面，不一會兒便點出一小團黑乎乎的墨點來。

“也許。”

水木忍一遍遍地看視頻，好像要把它看出花來，“但也有可能是對自己的自信，看樣子他真的不是普通人類。”

普通人可做不到從七八層的樓頂上跳下來毫發無傷，也不可能一眨眼就在大馬路上跑得無影無蹤。而葉絨看起來遊刃有餘，甚至輕松無比。

土井垣正抱着一堆資料在電腦上啪啪啪地敲着鍵盤，然後撓頭：“雖然标記了葉子可能會出現的地方，但是對比他的行動軌迹，好像并沒有什麼規律可言，距離跨度太大了，根本沒有什麼參考價值。”

真不知道葉子是怎麼來回跑的，活動頻率和轉戰速度都很可怕呀。

森本绫乃還在對着屏幕發呆，過了一會兒喃喃道：“葉子剪了短發呀……” 看上去好像更帥氣了呢。

正在商讨的幾人看了她一眼，日常心累的日浦晴光沉沉地歎了口氣，但是也沒有說什麼。

春野武藏跟着瞄了一眼放大的人物影像，又忍不住把視線粘上去，安靜兩秒，道：“短發的葉子看上去要長大一些了，幹淨利落。” 也沒那麼柔軟了。

可惜風吹圭介出任務去了，并沒有更多地人和他讨論這個。

水木忍無奈地敲桌子：“行了，總之，你們現在可不是什麼親親密密的好朋友了，绫乃隊員，武藏，認識好你們本身的身份和職責，如果必要，你們……就是不可大意的敵人。”

所以，别在這兒傷感了，趕緊幹活吧！

難以反駁的隊員們幽幽地看了眼水木忍，自然是無話可說，埋頭苦幹。

兩位隊長和葉絨的接觸實在是十分有限，根本就沒有他們之間積累出的感情打底，自然是客觀點題，一針見血。

可對于空閑時間幾乎和葉絨朝夕相處的隊員們來說，這種事哪有那麼容易。

敵人什麼的……

“我還以為你會和他們和好，揭過此篇。”

躺在某個公園角落裡曬太陽的葉絨晃動的腳尖微頓，然後翻了個身面向長椅内側，透過椅背的空隙，在樹下盤坐着一個面容俊秀的青年，漂亮的手背指節撐着下巴，過了肩的長發乖順地落在身前後背，在色澤淺淡的樹影下，那一身純黑的衣服也仿佛變成了更淺色的灰。

是迪迦，是和舊時記憶裡完全不一樣的迪迦。

葉絨回EYEs取東西的時候他是幫了忙的，面對面時看着那張似尋常似絕色的臉，總忍不住想起來當初黑洞裡驚吓居多的一面之緣，想起來偶爾聽到的那些令他惱火的奇怪聲音，以及在金陵的河邊有過一次短暫的會面。

他還記得那次會面彼此的不愉快，分明清晰的記憶卻好像模糊了點兒什麼，隻是葉絨向他詢問時，這人卻僅僅挑了挑眉表示他那輕微的詫異和了然，然後和葉絨一筆帶過他當時的窘态，對那個不愉快的内容輕輕揭過，避而不談。

葉絨并不多麼糾結與追根究底，稍微較量了一下自己的弱雞能量和對面那個看着就不好搞定的迪迦，想着他們也不可能打過一場給自己搞失憶了，若是努力的仔細去想，模糊的地方也能漸漸清晰。

所以，是他的本能想要淡忘吧。

不過平靜下來的葉絨對于迪迦當時的态度仍覺不爽，和大古給他的感覺真是天差地别，迪迦察覺後卻也不覺氣怒，隻是好笑，然後稍微說了聲要跟着他就很少開口，也很少會出現了。

大多數時間他對葉絨的行為隻做圍觀，不予置評也不插手其中，隻有個别時刻葉絨做出了大概是出乎他意料的選擇，他才會從不知道哪個犄角嘎達裡冒出來，問一聲為什麼。

這種不影響他生活的行為本來葉絨也不在乎，隻是他每次的問題總能讓葉絨不是很愉快，就像現在這樣。

葉絨黑沉沉的眼眸穿過狹窄的空隙看向他，輕微蹙着眉：“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我對你們人類的感情了解得并不深刻。”

迪迦淡淡的回應，很有禮貌的和葉絨四目相對：“但我能感覺到，你對他們沒有深重的殺意，或者說，你對這個國家的每一個人都沒有多麼深重的殺意。”

葉絨收了收視線，稍稍垂眸沉默地聽着他的分析。

“你厭惡這裡的人，卻又沒想要一定殺死他們，那對你來說很輕松。”

他說的一點兒沒錯，可葉絨卻皺緊了眉沉默不語。

迪迦緩緩輕語：“所以，你還在期待些什麼？或者說糾結些什麼？”

“我……” 葉絨張了張嘴，接不住他的話。

迪迦并不一定需要他的回答，見他哽住，便主動地續接下去，字字誅心。

“你在對你的家國仇敵心軟。”

“你知道這種軟弱是種罪，可你仍被感情牽絆手腳。”

尚未舒展的眉頭愈發擰緊，葉絨重新和他對視，滿眼的不愉快，告訴他應該适可而止。

迪迦笑了笑，領會到了葉絨的意思，卻沒打算住嘴。

“你和你的‘夢’共感，卻無法真正體會他們的悲慘。”

“你清楚你的立場，為你的英雄感到憤怒，悲痛，可你控制不了柔弱的感情。”

“你和那些參與過戰争的士兵玩遊戲，告訴他們生死有命，以此釋放你的痛感，也緩解你的愧疚。”

“可你不想真正面對你的朋友，你為他們為自己找借口，因為你知道，你對他們沒辦法動手。”

“更甚至，你對那些陌生人，都在心軟。”

“那些人又有什麼值得的？”

迪迦的嗓音悅耳，說起話來不急不緩平鋪直叙，溫溫涼涼的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季也讓人覺得舒适，隻要他說一些不那麼一針見血的話。

葉絨吸了口冷氣，心口針紮似的疼，翻身坐起來，滿臉的不耐：“說夠了？然後呢？你覺得沒法動手，所以就該和好嗎？” 就能原諒嗎？

迪迦溫和地看着椅背上冒出來的半截肩膀和發絲淩亂的腦袋，不在乎葉絨的語氣好壞：“倒不是，隻是按照你們人類一貫的方式，如果不打算為敵，那麼就會将一件事揭過去，也許老死不相往來，也許繼續相處。”

“我告訴過你他們的處理方式，你大可以在你的國家待到離開這個世界，可你又回到他們的視野裡了。”

“你不想要傷害他們，又不打算就此消失，我很好奇，你想做些什麼？”

葉絨抓了抓腦袋，很是煩躁：“我說，你怎麼總是有那麼多問題？你那麼閑的話，去别的地方拯救世界不好嗎？幹嘛要跟着我？我這裡根本沒有什麼好玩兒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