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涵露醒了。
她被水嗆昏過去,又受了寒,一直在發熱。但好在年輕底子好,先以銀針施救,再用熱湯沃洗,擦身灌藥,睡了一天就恢複蘇醒過來。
她張開眼簾,入目是軟羅帳熏香囊,一片柔和的波紋緞光。床邊坐着文安長公主。
姜涵露動了動嘴唇,喉嚨裡卻發不出聲音。她用胳膊撐住床,要坐起來,卻被文安攬住肩膀,吩咐侍女拿羽枕來将她身後墊高,又親自接過溫熱的蜜水喂她慢慢喝下。
喉嚨得了潤,涵露這才能喊出聲:“殿下——”
文安溫柔地整了整她垂下的額發:“放心,你身子無礙,養兩天就好了。”
涵露點點頭。她現在除了頭還有點暈以外,倒沒什麼别的不适。
“那陛下呢?”她挂心栾珏。
“陛下?”文安反應了一下,斟酌着,“陛下沒有下水,是顧大人把你救上來的。陛下現在已經回宮去了。”
姜涵露一愣,不說話了。栾珏是一國之君,她不該埋怨他不為她以身涉險。但她就是委屈。
文安卻像能讀心一般,輕輕握住她的手:“不好受嗎?”
她說:“他是皇帝,不能事事以你為先,你得習慣。”
委屈往往就是這樣,若隻自己一個人受着,還能支撐,可一旦有人說破,就像開了水閘,嘩啦一聲沖瀉出來,不由得人再強裝鎮定。
涵露鼻子一酸,暗罵自己不争氣。
文安說:“陛下有意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叫顧少揚來擺這一出,把你請出來,想必籌謀已定,立後的旨意就在這幾日了。”
姜涵露猛然緊張起來。立後,立後,這兩個字在唇邊心頭來回嚼撚了太多次,可一直如柳梢月影,看得見摸不着,朦胧一團,叫她幾乎失去對這件事真實的感知。這時見了顧少揚,見了栾珏,見了那樣多對皇家畏懼敬羨的女孩子,再聽文安長公主提起,又别是一番滋味了。
她聽文安的聲音繼續響起:“這些天來,京城裡流言紛呈,不知你聽到了多少……”
她回想起楊幼簡和霍安黎的話,又想起霍安真那番被打斷的不平。她把這些轉述給文安長公主。
末了她說:“殿下,我還是有許多不明白。”
關于栾珏下江南,關于她被挑中,關于霍家,還關于文安長公主本人。
朝廷的一切,皇家的一切,栾珏的一切,都像一台紛繁複雜的偶戲,幕布拉得嚴嚴實實。她聽來的那些,不過像在幕布上戳了幾個大大小小的窟窿,露出幾束光,依然難窺全貌。她求文安長公主為她把幕布拉開。
文安沉默一會兒,笑歎了一聲:“安黎沒有诓你,但她……還是我從頭跟你講。”
這個頭一起,就起到了三年前。
元興二十三年,北狄南侵,連破數城,戰事告急。栾珏禦駕親征,挽狂瀾于既倒,反敗為勝,大破北狄,永定疆界。
姜涵露點點頭,這一節她在家中也聽過。帝王功績,萬民傳頌。
“這一戰後,陛下攏權于一手,言出法随,鮮有人敢拂逆。而許多在這場戰事中嶄露頭角的謀臣武将,也慢慢被提拔,被倚重,在朝廷上份量越來越重,直至能和霍楊等家抗衡。”
姜涵露心中一動:“那顧大人——”
文安颔首:“顧少揚原本是罪臣之後,隻是在三年前那一仗裡軍功卓著,得陛下青眼,短短三年,便升至執金吾。”
她繼續講:“北狄已破,北方一統,我朝再無腋肘之患。而嶺南之地,已有前朝亂臣割據為王數十年,自号越王,屢屢侵擾,又在我朝迎擊北狄之際,勾結東海閩越、瓯越等地,意圖染指中原。隻是看我大軍得勝,才沒有下一步異動。但陛下始終以其為患,決意出兵蕩平。”
姜涵露聽得屏氣凝神,她原本要問的是自己的處境,不想文安鋪展大手筆,開口便是朝局天下。